正文  第10章 流光拋盡鴉啼月(出版稿)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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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安康?”太後緩緩睜開眼睛,好似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吊在眉稍的鳳目裏滿是嘲諷,她輕輕從鼻尖哼出一聲,犀利的眼神落在蕭逸那身赭色緙金團龍緞袍上,從頭冷到了腳上,“兒子大了,翅膀硬了,半點不由娘了。”
    “晨昏定省,冬溫夏清,尋常人家中為人子侄的禮數,兒臣哪一樣懈怠過?母後今日為什麼冒出這樣的話,兒子聽不懂。”蕭逸並不氣惱,反而氣定神閑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幾乎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埋在椅子裏,不動聲色地駁斥。
    “皇帝是聽不懂,還是裝糊塗?”太後被他的漫不經心氣急,猛的翻身從塌上起立,伸出戴著玳瑁嵌米珠團壽指甲套細長手指,指著蕭逸顫聲道,“當年先皇慘死,蕭氏子孫個個凱覦帝位,是琅琊王用手中十萬定州軍做籌碼,才扶了你這個坐穩了這帝王的位置。這十年來,他兢兢業業,輔佐朝政,才有今日這四海歸一,五夷來朝的大齊盛事。昨夜……昨夜你竟對他下如此毒手!”
    太後神色疲憊,雙目紅腫如桃,眼眶深陷似羹杯,好似經曆了一場殫精竭慮的生死浩劫,一日間抽絲剝繭般耗盡幾乎所有的精氣神,平日裏保養精細的臉上竟多出了幾道明顯的皺紋,眼角的魚尾紋斜插入鬢,使她看起來一下子韶華流逝了十多歲。
    太後似已出離憤怒,決絕立在屋子中央,身子微微地顫抖著,繁複無比的五鳳朝陽髻上斜斜插著的幾對累絲鏨花金鳳步搖下墜著的寶石流蘇,亦隨之微微晃動,發出金玉相擊的叮當之聲。
    “母後深居後宮,頤享天年,朝堂紛擾諸事,卻似乎比兒子這個做皇帝的更了然與胸。”他神色朗朗,靜靜聽著太後幾乎歇斯底裏的咆哮,眉梢眼角卻紋絲不動地散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唯有琥珀色的眸子裏兩點明光越來越冷,連帶進門隱藏的最後一點溫柔都一瞬間消失殆盡,化為虛無。
    “不過兒臣不明白,母後憑什麼口口生生痛斥,是朕殺了琅琊王?”他話鋒一轉,幾乎用盡了每一個感官裏所有的力氣,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從他唇間急瀉出來。
    “不是皇上?”太後怔了一怔,望著怒意隱現的皇帝,遲疑地呢喃,“琅琊王素來跋扈飛揚,目空一切,哀家以為……”
    “原來母後也知道琅琊王跋扈飛揚?朕還以為母後從來隻看到他的好,不知道在母後的眼中,可曾還有自己的兒子?”蕭逸眸子裏的怒氣似嘶叫狂奔的江水,急促卷著渦漩,隨時都要溢過江堤。
    “母後是否知道,昨夜遇襲,若非一個宮女舍身相救,兒臣如今也已經命喪黃泉?母後又是否知道,兒臣手臂受了重傷,今日是強撐了上朝,此刻依舊無力提起禦筆來批閱奏章?”
    十幾年來,心早已被她的冷漠疏離傷得千瘡百孔。他微微痛心地站起身,不欲再與太後過多糾結。琥珀色的眸子裏溢滿嘲諷、揶揄、冷漠、悲涼……五味陳雜,看得麵對麵立著的太後一陣心驚膽戰。
    “逸兒你受傷了?”太後吃驚張開雙臂,猶疑上前兩步,意欲查探蕭逸的傷勢,卻迫於蕭逸身上散發的那股懾人氣勢,立在離他數指之遙的地址,滯在半空的手臂竟久久落不下來。
    “昨夜的事情,滿朝文武皆知,母後若還是懷疑朕,不妨親自去好好打聽一番。母後安插在宮中的那些耳目,看來並未告訴母後所有的事實真相。既然他們如此無用,不如讓兒子替你除了他們。”
    “朕已下旨加皇叔九錫,也命禮部頒了九錫文,這是我朝大臣中,立有殊勳的功臣才能享受的最高禮遇。能給的,朕全部都給了,母後心再外向,也該知足了。”
    蕭逸冷著臉,強壓下心底排山倒海的怒意,憤然立在桂梨大理石案旁。交窗疊榥,殿外是叢生的密竹繁花,古樹青藤。他冷冷遠遠望去,隻見一側的太掖池錦水湯湯,煙波張淼,隱約可見長堤蜿蜒,島嶼錯落,一庭的明麗繁景,無邊熱鬧,落在他眼中,唯有無窮的冷。
    “逸兒這是什麼意思?”太後聽到他出言指責,似乎話中帶話,初寒乍暖的那點微薄關愛立時散去,亦動了潑天怒氣。
    “難不成要讓朕如蕭慎那樣給他披麻戴孝,跪喪守靈,母後才能滿意?”蕭逸動了真怒,霍然收了落在窗外的目光,怒目圓睜,狠狠瞪著太後瞬間慘白的臉,猙獰得好似一頭餓了三日的猛獸。
    “你……你知道什麼?”
    太後隻覺心尖一口氣喘不上來亦落不下去,胸口一陣發緊地窒息,喉嚨口幾乎停了呼吸。垂在銀紫五鳳穿花絳綃單衣下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啪”的一聲,小指上戴的那隻玳瑁指甲套應聲而斷,掌心頓時落下一道灼灼的血痕。陽光濃墨重彩地潑下,絳綃單衣上一尾一尾的華貴翎毛,連同太後那張失了血色的臉,一樣地黯然失色。
    “朕知道什麼?朕什麼都不知道!”蕭逸好似被針猝然紮到,咆哮著跳了起,聲嘶力竭地狂嘯。
    “逸兒……”太後的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似被蕭逸如山洪爆發的怒氣嚇到,急急伸手扯了他的袍子,想要解釋些什麼。
    “母後什麼都不用說了。”蕭逸一把抓住太後攥在他袍子上的手,一把擲落,臉上怒色猶在,冷冷警告,“母後抱恙在身,理應閉門坤寧宮中休養生息,莫要連神思都糊塗了,說出一些不應該說的話來,也好給自己留一點臉麵。”
    “朕會曉諭後宮,從明日起六宮妃嬪都不必來母後這裏問安了,以免擾了太後靜養。”蕭逸鐵青著臉,龐眉廣顙的麵上浮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戾氣,他一氣將話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你……逆子……”太後絕望地坐倒在地,黑色的眸子裏漾起深不見底的傷感,望著蕭逸決絕離去的高大背影,蠕動著嘴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五郎,五郎!你在天之靈可曾看到,我們的孩子他……他……”
    “你可曾後悔,與我一同生下了他……”
    “是非成敗轉頭空。為人在世,不過鏡花水月,崢嶸富貴,都被罡風吹散雲煙……”
    太後雲鬢亂,新妝殘,衣冠不整地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麵上一層灰敗的青黑久久不散。蟬聲當檻而急,長長粗礪,殿內渺無人煙,空氣仿佛都在一瞬凝結,唯有清冷沙啞的點點人語,斷斷續續地散在疏朗空曠的大殿內,久久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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