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是誰發現的？”雨水滴落在油紙傘上發出陣陣聲響，和著回話人發抖的聲線給此刻的山澗林道平添了一絲恐怖與陰霾：“是，是草民發現的！草民原本想著早上沒有下雨去山裏把番薯苗插了，大人們，這個季節正是插條的時候，我天都還沒亮就爬了起來，早飯就吃了兩個饃饃，那個饃饃啊真硬……”
    “說重點，說重點。”宋稹無奈地打斷一邊嚇得發抖一邊還要從自己起床開始說起的農戶：“說你怎麼發現這個屍體的。”
    “就……就是草民插完苗回來，想起家裏的女兒說讓我去山上的北麵挖幾棵柳蘭回來栽院子裏，當時天已經下雨了嘛，草民就想著快去快回去，怕雨大了山路不好走，大人啊，您知道這北山呐，它……”戰戰兢兢的農戶在接收到宋稹不愈的目光的時趕緊把後麵的話咽回了肚子裏：“我就往北麵走啊，走著走著，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臭味，眼光一瞥，就覺得旁邊的那堆泥巴裏有個什麼東西白花花的，我就好奇上前看看，哎喲！乖乖！居然是個死人！草民魂都被嚇飛了，趕緊下山報了官。”
    陸臨澤跟著宋稹來到屍體旁邊，縣衙的仵作正在初步勘驗這具屍體——夏日溫度攀升，屍體已經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膨脹腐爛，散發出的陣陣惡臭讓他下意識地用手擋在鼻子處：“可勘驗出什麼來了？”
    “回大人。死者性別男，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身上布滿了淤泥以及多處挫傷，應該是從上麵滾下來導致的。”兩人的目光望向了屍體上方的山林，連綿的細雨滴落在山間的樹木上，濃鬱的翠色一望無際，幽深的密林裏不時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叫聲，空曠而攝人。
    “那他是摔死的？”陸臨澤收回目光，做出了一個假設。已經問完話的宋稹也走到了陸臨澤身邊，之前山路上麵的裸露的黃色泥土說道：“應該不是。這幾天接連暴雨引發了山體塌方，這條山路你看也被泥土阻擋了一部分道路，死者應該是被塌方的泥石衝下來的。”
    仵作讚同地點點頭：“少卿大人所言沒錯，死者的口鼻裏並沒有泥沙等異物，而且看屍體在這個夏天的腐爛程度，死亡時間應該是在這場暴雨之前，也就是三天以前，不超過七天。”
    “張縣令。”宋稹的話還沒說完，遠遠躲在一邊的張縣令就趕緊說道：“下官明白，下官已經派人順著這塌方的地方搜索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這死者之前的痕跡。”
    陸臨澤詫異地挑了下眉，這個張縣令才聞到屍臭就躲的遠遠的，不肯靠近一步，這反應力倒是一等一的快。
    繼續檢查的仵作像是看到了什麼，蒙住了半張臉也能看出他眼中的不可置信：“這個死者，居然沒有舌頭。”
    “什麼？”聞言，陸臨澤和宋稹下意識對視一眼，顧不上撲麵而來的屍臭，湊近到屍體麵前，扒開的口腔裏，哪怕屍體身上到處都腐爛了，但依然能看清裏麵從被截斷的舌根，陸臨澤緩緩站直了身體，語帶驚寒：“這個舌頭是……”
    “被拔掉的。”宋稹收回目光做下論斷，麵對陸臨澤惶然驚懼的表情，收起了麵上的冷肅：“你來大理寺沒多久，怕是還不適應這樣的場麵，覺得難受就去一旁歇著吧。”
    “大人誤會了，我隻是不敢相信，是誰那麼狠毒，拔掉了這個人的舌頭。”陸臨澤搖搖頭，拒絕了宋稹的好意，五歲時直麵母親被欺辱而死的慘狀後，他的心理接受能力倒也沒那麼脆弱。
    “這個死者……死亡怕是沒那麼簡單。”宋稹的臉色就如這天空，籠罩著沉重的晦暗。陸臨澤注視著這個已經腐爛到麵目模糊的屍體，一塊塊腐肉不堪重負地綴在一點點皮上，像是隨時會掉落下來，蛆蟲肆無忌憚地在上麵爬行，隨後縮進空洞的眼眶裏，他不忍再看下去移開了目光，如果真是他殺，這種荒郊野嶺的謀殺案隻怕不好破……對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對著那個農戶問道：“這邊的山路是平時沒什麼人走嗎？夏季高溫屍體要不了第二天就會發臭，要是有人路過這邊，也不會腐爛成這樣才被發現吧？”
    “哎喲，我的官老爺，你是有所不知啊。”農戶一聽是問這個，臉上的害怕是半點都看不見了，反而還攀上了一絲興奮的意味：“方才我就想告訴你們了，這個北山啊，一直都傳有野人，身高九尺！哪有人敢往這邊走啊，要不是我閨女跟我鬧了幾天，我也不敢來啊，唉，我這閨女一點都不心疼她老爹……”
    “野人？”陸臨澤打斷農戶那關不上閘的嘴：“這事是真的？有誰看到過嗎？”
    “有啊！就是因為有人碰到過這野人，還被攻擊了呢，腿上這麼大的疤！”農戶用手在腿上比了個長度，對陸臨澤的不信任很是不滿：“我們親眼看到那傷口，要不然大家也不會信這裏有野人啊。”
    “那是誰看到的呢？”目送著屍體被搬上板車拉走，宋稹轉過頭來問道。
    “噢，就那個、那個……”農戶思索片刻倏然眼睛一亮回答道：“蔣達，就我們村的，不過他已經死了哎。”
    從農戶嘴裏出現的名字讓陸臨澤和宋稹都變了臉色，陸臨澤小心翼翼用探尋的語氣問道：“是那個妻子在乾山刺殺端王殿下的蔣達？”
    “哎，對對對，就是他！”，作為他們這個小村莊幾十年來才發生的一件大事，還不等陸臨澤他們問就一股腦往外倒：“他不是因為衝撞貴人被打得下不來床嘛，他婆娘就跟發了失心瘋一樣跑去刺殺端王殿下，本來天家仁慈端王殿下也不追究，他婆娘犯了這麼大事就隻砍了他婆娘一個，這事也就過去了。蔣達跟他妹子這也是老老實實待家裏，結果前幾天吧，蔣達前麵那傷都還沒好利索呢，說出去溜達溜達，結果一溜達，失足摔死在山崖下啦。”
    死了……
    陸臨澤愣怔著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那個女人絕望而淒厲的笑聲好像從未從耳邊散去，如同這不停歇的雨水滴落滿山的樹梢，婆娑著一場不曾斷絕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