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大雨衝刷了夏日裏蒸騰的暑熱，今日隻留下絲絲密密的小雨夾雜涼風沾濕水綠色的衣袖，像是緣邊盛開了一簇簇繁茂的夏花，抬頭望去天空與大地都被氤氳的水汽籠罩，朦朧成一幅清麗的山水畫。
    “去禾望村審理四月份那一家七口被女婿砍死的案子？”陸臨澤剛走進大理寺還沒來得及褪下身上的鬥篷就被宋稹叫住，陸臨澤指著自己：“我也去嗎？”
    “嗯。你來大理寺也有段時間了，但一直都沒有參與過異地審案，這次你也過去看看吧。”侍從將馬匹的韁繩遞到兩人手上，陸臨澤利落上馬：“大人公務繁忙，這個案子也要親自去啊？”
    “此案實在太多惡劣，且犯人拒不認罪還一直叫囂，死者一家死有餘辜，在當地引起不小的轟動。”宋稹放慢馬匹的速度跟陸臨澤並駕齊驅，眼中閃過一絲憤慨：“我們這次去就是要對這起殘忍的滅門案做出宣判，將罪犯繩之以法，明正典刑。”
    陸臨澤沒再說話，隻是將兜帽又往額前拉了拉，遮擋住不斷侵襲自己眼睛的雨絲。
    禾望村位於長生縣的東邊，處在整個縣城的最邊緣位置，往南邊是被大片森林包裹的險峻山巒，因為一直傳言有鬼在山林裏而鮮少有人靠近，陸臨澤與宋稹一行人迎著密密的小雨和泥濘得道路即使快馬加班也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到達長生縣的縣衙，整個案子其實並沒有什麼疑點，人證物證確鑿，隻是作為凶殺案實在是太過殘忍，且凶手不僅不認罪還在前幾次的庭審中為自己辯白，一樁樁一件件控訴他作為一個入贅女婿遭受的不公，他是實在被逼到絕境才選擇殺人，加上同村鄉親的作證，求情，以至於在整個案子的輿情上越來越多的人偏向了凶手從而影響了整個案子的審判，這對於司法來說是大忌。
    如果因為一個犯人的悲慘過往就要對他殺人犯法網開一麵，那麼以後再出現同樣的案子又該怎麼處理呢，司法的公正又該如何維護？受害者的冤屈又該去何處申訴？我們若同情這些犯下命案的凶手，誰又來同情已經失去了生命的人呢？
    “你婚姻的不幸你可以告到官府和離，而你卻選擇了最極端的做法，你的四個無辜的孩子，最大的今年才七歲，最小的還在繈褓中，你想過他們嗎？在乎過他們嗎？他們為什麼要承受你遭遇不幸後的這一切，剝奪他們為人活著的權利？”
    隨著宋稹話音落下，縣衙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陸臨澤看著凶手垂喪地低下頭顱，一切塵埃落定。
    “大人決斷。”陸臨澤站在宋稹身邊，看著被押下去的凶犯真誠地說道。
    “你怎麼也跟著這群人學拍馬之術了？”宋稹的目光隨意地瞥過已經拍完一輪馬匹退到後邊吩咐事務的縣令，笑著與陸臨澤打趣。
    “那大人就冤枉下官了，下官可是真心的。”陸臨澤跟著宋稹向縣衙外走去：“其實這個案子如何裁決大人也有不小的壓力吧。村正帶著鄉親聯名上書求情，可見他在這樁婚事裏確實受了極大的委屈，但正如大人所言，如果每個人都因為自己遭受了不公就可以在犯下大錯後還能得到原諒，去放大渲染他們的悲慘，去漠視無辜喪命的死者遭受的痛苦，那律法就沒有公正可言了，法可以有情但法不能隻談情，那四個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扼殺了。”
    宋稹讚許地笑了一聲，迷蒙細雨柔和了男人俊逸的麵容：“其實啊，我自己也有點怕呢，就怕圍觀的村民宣判後會衝擊公堂，把我圍毆了。”
    “大人也愛開玩笑。”大門處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捕快，冒著不肯停歇的雨水連蓑衣都沒披一件，衣裳被全部浸透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汩汩流下，連眼睛都被飛進來的雨絲迷蒙的睜不開來，他快步錯開迎麵而來的陸臨澤與宋稹，一頭紮進了衙門裏麵。陸臨澤回頭看了眼那個捕快，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難道我平時看起來很嚴肅嗎？”宋稹接過撐開的雨傘，對著身後的陸臨澤做了個手勢，隔著半傾的傘緣，遮住了眼中的情緒，隻有顏色淺淡的雙唇開合：“一起走吧。”
    陸臨澤順勢走到傘下，繼續著兩人未完的閑聊：“唔，有點。下官在大理寺這些時日裏，看大人總是板著一張臉，做起事來也不苟言笑，同僚向你彙報公務都縮著脖子，就像是怕你突然跳起來咬他們一樣，大家私下都說大人可怕呢。”
    “原來都是這麼看我的嗎？”宋稹側眸看向陸臨澤，青年的個頭不算高，站在自己身邊也隻到自己眉頭的地方，帶著些俯視的視角能清晰看到身邊人半垂的眉眼纖長細密的長睫輕輕顫動的痕跡：“我還是很開朗的，隻是有時候被你們氣的，但凡你們辦事少錯點，我也不用天天跟你們欠了我幾百萬銀子一樣。”
    兩人正說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和聲聲急促的呼喊：“宋少卿留步！少卿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