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皇帝麵前你搞事是想死全家嗎?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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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紫宸殿。
    龍涎香靜靜地燃燒著,室內靜謐一片,隻有衣衫摩挲時發出沙沙的聲音。皇帝張開雙手由宮婢服侍更衣,隨意地掃了眼內侍監莫長林攤開的折子:“十一個。”
    “是。”棲溯翎恭敬地站在一旁,眼瞼微垂,好似秋月凝霜雪的麵容上攜著一絲清淺的笑:“楊太師攜禮部弘文館諸位官員仔細評選了此番參選之人的呈上來的小詞,篩選的這十位,不論出身,文采上皆是上乘。至於這最後一個……”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皇帝打斷:“就是楊琦舉薦的那個吧,殷騫的那個義子,叫什麼?”
    “陸臨澤。”舌尖向上,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平仄低吟的聲音就如一滴水滴落在靜止的湖麵:“觀楊太師當日所述,倒是個胸懷廣大之人。”皇帝看了一身身旁的太子,雖麵上不顯語氣卻分外溫和:“楊太師親自引薦,是個什麼樣的人今天就知道了。”
    棲溯翎點點頭跟在皇帝身後走出大殿,腰間玉飾走動間發出清靈脆響,皇帝側目看了他一眼,褐色的瞳孔裏平靜一片:“太子對此次人選有何看法?”
    棲溯翎低頭略微沉吟,墨黑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薄紅的唇裏清透的話語一字一句:“兒臣並未看到那十人的小詞,隻是略微了解了下各自的身份,不過以楊太師的公正廉明,想來都不會差,七弟定能挑到一位品學兼優之人。”
    陽光從雲層裏露出身影,落在褐色的眼瞳上閃過點點光芒,文氣謙和的麵容上也漸漸浮現一絲笑意:“如此甚好。”
    晴空萬裏,陽光有些熾烈的照耀著大地,空曠的宮門前陸臨澤被曬得頭暈眼花,要不是其他人都規矩的站著,他都想去牆角的陰涼處蹲個痛快。他眯著眼睛將其他人打量了一遍,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但各個都長得不錯,臉果然是人間的第一通行證。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嗯,近三個月的富人生活調養的很是光滑,雖然還不白,但早晚能加入白嫩大軍。
    隻要功夫下得深鐵杵都能磨成針!
    “陸臨澤。”一聲突然的呼喚把自顧自打氣的陸臨澤嚇了一跳,他轉過身去,那個熱衷當交際花的殷恪言居然帶了個人走到他這邊來,將來人不著痕跡打量一遍,白淨紅潤帶著嬰兒肥的臉,單眼皮嘴角天然帶著一絲笑意,怎麼看都是人畜無害的長相。陸臨澤安撫住被嚇到跳得起勁的心髒,問道:“二哥,有什麼事嗎?”
    “這位是衛尉少卿邱大人家二公子,特來見一見你這個被楊太師親自舉薦的人呢。”殷恪言笑得親和卻在“親自舉薦”上咬字特重,讓陸臨澤後背在豔陽天爬上了一層雞皮疙瘩,實在是怕了這個二哥了。
    “在下邱跡。陸公子有禮了。之前便聽聞陸公子於陳大學士府上一番高論得楊太師賞識,今日終於得見。”來人教養很好,麵對陸臨澤這個“走後門”的也是彬彬有禮:“聞陸公子那日言辭很是叫我佩服,想陸公子出身西州荒涼之處,眼界卻比我等這些天都之人還要廣闊,思來隻覺慚愧。”
    陸臨澤望了眼藍的像琉璃一樣的天,有點子無語。你佩不佩服我看不出來,包括我家二哥在內另外九個是鐵不佩服的,不僅不佩服還憋著一股氣呢。從他來到這個宮門前等著時他就被不友善的目光紮了一輪又一輪了,但他也能理解,本來就是十個蘿卜一個坑,這要種哪個蘿卜還沒清楚呢,半道上又跑出他這個主考官楊太師親自推薦的“關係戶”,任誰都不爽。
    理解,理解。
    陸臨澤打著哈哈連番謙虛幾句,盼著這人嘮幾句就快點走吧,舞台留給你們,我今天鐵當背景板。
    “不知陸公子為這次試題帶了什麼東西入宮?”邱二公子的一句話讓周圍原本就在偷眼打量的人都靜了下來,全都豎起了耳朵,陸臨澤一下子被目光圍在了中心,真是如芒在背。他想避都避不過去,隻能無奈地把手上的小盒子遞了上去,“一支玉簪。”
    邱二公子打開盒子將裏麵造型以及料子都非常普通的簪子拿在手上,頗有些失望:“這就是最貴重的?”
    “嗯。”陸臨澤點點頭,黑亮的雙眼裏漾起這比之春和三月還暖的溫情:“今年的除夕是跟爹在驛館度過的,當時有個賣貨郎也借宿在此,爹就想買件禮物送給我當新年禮,我便選了這玉簪,就當是弱冠之年的禮物吧。”
    “哪有自己給自己選弱冠禮的,陸臨澤你可真是無知。”殷恪言對於這個理由嗤之以鼻,他從邱跡的手上拿過玉簪:“陛下的旨意是選最貴重的一樣東西帶入宮中,結果你就是這個?你在藐視天家嗎?”
    陸臨澤隻是笑了笑,凝視著這玉簪的目光沒有半點改變:“我沒什麼貴重的東西,這就是我最貴重的。”這話較真的說不對,他最貴重那半塊玉,但伴讀不是自己想選的是他腦子發熱作出來的,他犯不著為這個伴讀把這個親爹給的遺物拿出來。而且最後的終選題目“帶一件最貴重的物件”,他雖然不太清楚帶東西進去幹嘛,但想想看麵試的都是小屁孩,皇帝老子也不會考什麼經史子集這些深奧的東西,所以這幾天他思前想後,認為這終選考個《三字經》大概頂天了,最多再問一些小問題評估一下思想內涵什麼,瞧瞧腦子靈不靈光。本著楊太師的臉麵要堅決維護擺爛又不能完全擺爛的態度,殷爹這位生者中最重要的人送的禮物,就是他最合適的選擇了,到時候再把感情醞釀到位,能謀個體麵退場一切萬事大吉。
    殷恪言倒沒有再嗤笑陸臨澤,隻是捏著那支玉簪眼波流轉,氣氛一時有些靜默,邱跡趕緊準備繼續再說些客套話,厚重的聲音響起,緊閉的朱紅大門終於從裏麵打開,幾個宦官走了出來,人群瞬間圍了上去,大家都目光都聚在為首說話的宦官身上,陸臨澤等人站在較遠的位置,一時也聽不清那尖細的聲音到底在說什麼,人群很快安靜下來,十來個小孩規規矩矩開始排隊準備跟著他們進去,手臂處被打了一下殷恪言將盒子扔給他,下頜一抬高傲的像隻孔雀:“走吧。”
    終選的場地在一處偏殿千秋殿,為首的宦官帶著他們左拐右拐,直把陸臨澤繞得有些暈乎,直到他看到遠方的一座宮殿,空曠的場地上一群身著緋色官服的人裏殷騫赫然在列,他知道,千秋殿到了。
    按捺下不受控製快速跳動的心髒,陸臨澤深深吸了口氣,握緊手上的小木盒,不能怕,見皇帝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了。玉簪再看一眼,別出什麼——陸臨澤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迅速消退了下去,腦中一片空白,幾分鍾前還拿在邱跡手上的玉簪,在他眼前的玉簪此刻居然不見了?!什麼時候?陸臨澤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前麵發生的事,玉簪離開他視線時隻有宮門開啟時那一會,當時是殷恪言把盒子給他的……
    殷恪言!!
    像是感受到了陸臨澤的目光,前方的殷恪言也回過頭來,有些圓潤的小臉上笑意慢慢爬上眼角,安靜的狠絕的,置他於死地的。陸臨澤怔怔地望著他,終於失望的承認這一切的預謀已久。
    前麵的人在說著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清也聽不進去,腦子裏嗡嗡作響壓迫的他隻想逃跑,他不知道一會麵對皇帝時他要怎麼做才能讓皇帝饒恕他,不遷怒殷家,怎麼辦?怎麼辦?
    時間一點點流逝,排在他們前麵的人也一個個離開,陸臨澤卻找不到半點解決的辦法,後背已經汗水密布,眼淚也要在這份恐慌裏奪門而出,絕望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泥沼把他一點點拖入其中,連掙紮都做不到,隻能看著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忠武將軍殷騫之子,殷恪言,陸臨澤覲見——”被特意拖長的聲音在耳畔如雷炸起,來了!陸臨澤驚恐地睜大雙眼下意識望向站在不遠處的殷騫。以為孩子臨到關頭緊張了,殷騫揚起一絲安撫的笑容回望他,陸臨澤垂下眼簾勉強擠出一點笑,爹……
    “小子殷恪言參見陛下太子殿下,吾皇萬歲,殿下千歲。”千秋殿很大,大得有些空曠,明明站了不少人在兩邊,陸臨澤依然覺得有陰冷的風從四麵灌進來,讓他感覺被禁錮在冰窖裏一樣,冰冷刺骨。
    實在是過於無聊,十來個小孩子裝模作樣的表演隻讓他昏昏欲睡。棲溯翎端正地坐在一旁,目著一張臉認真聆聽下麵的小胖子侃侃而談,花裏胡哨的辭藻極盡吹捧之能事,聽得棲溯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皇,男人維持著溫和又不失威儀的表情,眼眸含笑,瞧著倒像是很讚賞下麵說話的人,大概是感受到了父皇的“讚賞”,這殷家二公子越說越起勁,棲溯翎彎起嘴角,移開了目光。
    隻是旁邊那位……他打量起被楊太師舉薦進來的陸臨澤,不甚出眾的樣貌,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懼裏而失了神,棲溯翎挑眉,他這是怎麼了?竟害怕至此?
    身邊殷恪言嘰裏呱啦一大堆陸臨澤是一句也沒聽見,周圍白茫茫一片連人都看不清,渾渾噩噩隻看到麵前死路一條。我要怎麼做,誰來告訴我!
    “……陸臨澤!”尖銳的聲音穿透耳膜,拉回慌神的陸臨澤全部的注意力,他穩住鼓噪的內心走上前規規矩矩行下大禮,雙手捧著裏麵已經空無一物的木盒,心內一橫,決定遵循心裏的那個念頭賭一把!
    明明自上殿時都是一臉慌張無措,此時卻像是下了某種重大決定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了,皇帝微微眯眼,想做什麼呢?
    陸臨澤將盒子捧至頭頂,一點一點打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的響起,在寂靜的大殿上甚至形成一層一層回聲:“小子所選貴重之物是——”
    他微微抬起頭,平視目光所見的階陛,上麵雕刻的金龍栩栩如生。片片龍鱗在照進來的日光下泛起炫目迷離的光,似隨著飄逸的雲紋騰飛天際,“無!”
    話音一落,滿座嘩然。陸臨澤的手上,木盒內空空如也,如他所說沒有貴重之物。站立兩側的官員皆都麵麵相覷,今日的十一個參選人哪個不是帶著精巧貴重的寶物前來,怎麼這個孩子就……有些人將目光移到站在最前麵的楊太師身上,而後者隻是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裏,布滿皺紋的臉上瞧不出情緒,隻是離得近些隱隱看見嘴角微微彎起的一點弧度。
    陸臨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點點回到自己的胸腔,劇烈的跳動也趨於平靜,當突破那層恐慌即使知道後果如何好像也能坦然接受了:“小子認為,這世上沒有貴重之物,這世上皆是貴重之物。”
    皇帝微微坐直身體,帶著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著他:“哦,何以見得?”
    “小子以為,貴重與否不在於物,而在與人。”跪在下首的少年黑亮的雙眸平靜又堅定,明媚的陽光照進大殿內,依稀看見塵埃浮動,就像是黑水晶被照耀下迸射的晶屑。棲溯翎收回目光,白皙到有些清透的麵容上微微浮現點笑意,牽動到如流水落花般的眼底,籠上春煙醉染的多情。
    看來今天倒也不算太無聊。
    “如陛下心裏,最貴重的是江山社稷的安穩,黎民百姓的安生;在座的各位大人是成輔弼興治之美名;為商者,是販賣交易後所得的錢財……”大理石鋪就的地麵堅硬無比,春日裏衣衫單薄沒有一會膝蓋就因為承受不住而刺痛起來,陸臨澤強忍著不適,慢慢抬頭望向上麵:“而對於民者來說,是旱年落下的一滴雨,是冬季裹身的一布衾,甚至是逃荒時撿到的一塊髒饅頭。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所見不同,所知不同,得到的貴重之物也是不盡相同。你所珍愛之物與他人而言或許不過如敝履,又怎麼能一概而論呢。所以,小子什麼也沒準備,因為這天下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為珍貴。”
    殷恪言早已呆愣住,連手指掐進掌心的疼痛都感覺不到,跪在那裏的男孩單薄消瘦,放量有些大的衣裳穿在身上好像隨時都能壓塌他,可他依然背脊挺直臉上宛如一潭清泉靜止般寧靜,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無意識地鬆開握緊的手,陸臨澤!
    文珺微微動了一下耷拉了近一個半時辰的眼皮,皇帝的表情未變文珺卻看出了細微的不同,而整個事情的始作俑者的楊老太師,老頭捋著下巴上的胡須,對著那個孩子讚賞地點頭,看來很滿意,而餘蒙……男人麵上雖然努力維持冷峻的樣子,但文珺還是眼尖地看到他隱在長袖內的手在微微顫抖,看起來很生氣,文珺的心情一下子舒朗起來,連站在這幾個時辰已經酸軟的腿都有勁了。
    皇帝接過校書郎呈上來的紙張,這些全是方才十一個小孩在殿上所說的話,全部都記錄在此,他翻看了一遍後環顧四周:“此答案甚好,朕心甚悅。”
    殿外的廣場上,龍形紋樣的黑色旗幟迎著風獵獵作響,殷騫迎著刺眼的陽光望向遠方蔚藍的天空,流動的積雲被風吹散了形容,拖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似是將天割裂,他聽見內侍官喊著“散——”才回過神來,便看到他牽掛的兩個孩子走了出來,而在前麵引路的居然是陛下身邊的內侍監莫長林。殷騫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這是怎麼回事?
    楊琦遠離那些湊上來的同僚一個人往宮外走去,那一直挺直的腰杆也微微佝僂了起來,回廊外的空地上種了幾棵桃樹,此時正開得熱烈,瀲灩的薄紅色如一片海一般彌漫了整個眼簾,生命的氣息如此令人眷念滿足,就如那些年輕的朝氣的麵龐,鮮活的光芒照耀整個天空,而他是冬天風雪裏的一根枯木,半截身體都深陷泥土了,一聲歎息從嘴裏泄出,平添了一絲疲憊:“老了啊……”
    “楊太師身康體健,怎做此消極之語?”男人的聲音突兀地傳來將楊琦從自艾的情緒裏拉回現實,他已經有些昏花的眼睛這才看清原來那片桃花下站著一個人,文珺。

    作者閑話:

    我怎麼把太監名跟太師名弄成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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