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上元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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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遊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詩人蘇味道的這首《正月十五夜》是他上輩子看言情小說時看到的,那時候他根本就不能理解這篇淺顯直白的詩描述的上元節熱鬧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在娛樂活動極為匱乏的古時,這樣盛大的全民參與的節慶,那份熱鬧歡舞都是當時的他無法感同身受的。如今當他切實的身處這個時代,他才真切領略了詩中的繁華熱鬧,三兩成群的文人士子,手捧花燈,對燈謎冥思苦想,手執紈扇的閨閣女子,含羞帶怯半露流波婉轉眸,纖娜嫋嫋如豆蔻娉婷二月開,高台樓閣上的絲竹管弦之聲,名伶歌女的清音婉轉,花燈璀璨將整個天都沐浴在耀目光華裏,奔走的人群奔赴這一場大地回春的夜晚,笑鬧聲似響徹整個蒼穹。
這是一場盛宴,一場屬於人間的驚鴻盛宴。
他戴著殷恒言送給他的麵具,亦步亦趨地跟在少年高挑頎長的身體後麵,麵具阻礙了他的大部分視線,讓他走起路來有些磕磕碰碰,他本以為就他一個戴麵具的會被當異類,原來是他孤陋寡聞,大街上走過來十個人,三個戴麵具,遇見的小孩更是人手一個,蓋在頭上提著小花燈嘻嘻哈哈地從他身邊跑過,掩在麵具上的麵容不自覺笑起來,真熱鬧啊。
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殷恪言鄙夷地覷了他一眼:“愣著幹嘛,快走啊。”他像是想起什麼,湊近到陸臨澤身邊,麵具的視線範圍本就有限,殷恪言一靠近陸臨澤就隻能看到他那圓潤的大臉:“你不會是沒見識過這樣盛大的場麵吧,被驚到了是不是?土包子!把麵具摘了,讓我看看你嘴巴合上了沒?”
“……”陸臨澤懶得理他,跟上前麵殷恒言的腳步走開了,留下被無視的殷恪言在後麵跳腳:“喂!我跟你說話呢!給我站住!”
殷恒言牽著小妹的手,偶爾向她介紹街上的一些新奇東西,見小妹也被外麵的嬉鬧喧囂感染而不再鬱鬱寡歡,殷恒言憐愛地握緊她的手。
殷騫的府邸就建在皇城附近的宣陽街,所以陸臨澤他們並沒有走多遠的路就趕到了城門附近,當然他一個並沒有家世支撐的武官怎麼就拿到了相當於北京二環的房子,這就又要說到那位國舅大人了,是他慧眼識珠一手提拔了殷騫,成為殷騫在朝廷上的倚傍,陸臨澤路上聽殷恪言吹噓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因為他們家有此殊榮多麼驕傲對國舅大人多麼崇拜,而是下意識思忖這個國舅大人一定在朝廷上很有勢力,外戚勢力太強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啊……到達皇城邊時,這裏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金盔銀甲的金吾衛肅立在一旁,目光如利劍梭巡著每一個人,陸臨澤站到殷恒言身後望向城樓上,上麵也一樣都是執戟的將士,他小聲說道:“城門大開,要是有反賊怎麼辦?”、
“你當皇宮的守衛都是吃素的?”殷恪言嗤笑一聲,無情嘲諷道:“到達承天門隻有從朱雀門走承天門街這一條道,其餘各門不僅全部關閉還有重兵把守,就是隻蒼蠅也不會放過的。無知,切。”
“啊~哦~~”陸臨澤恍然大悟,誇張的奉承:“不愧是皇城裏長大的二哥,厲害!是我見識淺薄了,我反省。”
陰陽怪氣的“恭維話”對於殷恪言這種頭腦簡單的很受用,他昂著頭背著手跟隻驕傲的公雞一樣率先走入皇城裏,殷恒言憋著笑搖搖頭,示意他們一行人跟上。
跟著人群穿過承天門街,隨著厚重的朱漆城門被打開,重簷吳殿頂的宮殿就這樣霸道的直衝入眼簾,周圍是一圈寬廣的空地,比起他上輩子的家鄉故宮太和殿前麵的廣場還要大了兩倍不止,抬眼望過去遠方是綿延向上的漢白玉台階,旌旗烈烈,寒光冽冽,綠瓦紅漆,鬥拱飛簷的宮殿矗立在目光不及之處,帶著直入雲天的孤寒俯視著眼前的黎民百姓。
周圍吵吵嚷嚷的,陸臨澤卻一句也聽不見,隻是睜大雙眸望向遠方的宮殿,明明皓月高懸,周圍亮如白晝,他卻仿佛看見蔽日的黑雲從宮殿四周散開,籠罩了他所感知的世界,黑暗包裹住全身,腳下也像是陷進泥沼裏一般,拖拽著他,將他拖入無盡的深淵……
“喂!”
“啊!”陸臨澤陡然驚醒,手臂一陣疼痛,殷恪言拉著他就往地下拽:“快跪下,陛下和娘娘出來了。”
原來他愣神的功夫,皇帝已經攜皇後一幹人等出現了,陸臨澤跟著眾人跪下低頭山呼萬歲的間隙,偷偷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咋的,我一個魂穿來的接受過人民當家做主思想教育的還畏懼皇權了是吧?
遠方的老太監嘴裏拖長音念著什麼陸臨澤一句也沒聽懂,就聽見最後喊了聲“起——”,烏泱泱的一群人高呼著“煌煌大黎,永世繁昌——”天空中響起爆裂的聲響,一瞬間的光華璀璨,煙花照亮了每一個人燦爛的臉,中央架起的高台上,身姿婀娜的伶人隨著樂曲舒腰展臂,裙袂翩躚在燈光煙花的照耀下翻轉出流光水泄的弧度。
陸臨澤他們站的還是比較靠前的,雖然被衛兵隔開了好遠的距離但還是能看清在承天門下接受百姓跪拜祝福的皇帝一家子。他眯著眼把這一家子好好打量了一番,跟那些電視劇裏皇帝動不動就頭戴冕旒穿袞服不一樣,這位看起來比殷爹年紀大的皇帝穿的相當隨意,正紅色的圓領袍加直腳襆頭,外麵罩一件貂絨滾邊的披風,滿臉含笑地對身邊頭戴鳳冠著大衫霞帔的美麗女子說了什麼,女子低垂眉眼笑容溫婉而恭敬。他湊到殷恒言麵前小聲問道:“陛下右手邊的那個是公主嗎?好漂亮啊。”可是她好像穿的是男裝哎。
“什麼公主?”殷恒言沒有反應過來,望向皇帝的右手邊,然後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陸臨澤,準備解釋時殷恪言已經受不了陸臨澤的白目而插嘴進來:“那是太子殿下!你真的是個白癡!”
“?”陸臨澤張大嘴巴,滿臉不可置信:“太、太子?”這位太子的年紀大概也就十一二歲,沒有加冠的腦袋上用紅絲帶紮這兩哪吒樣的朝天揪,落一半披發垂在肩頭,又長得唇紅齒白,他真以為是個女孩子。
殷恒言扶額,隻是隨口解釋道:“畢竟太子殿下的母親當年可是冠絕天下的第一美人,太子殿下的容貌自然不俗。”皇家這些事不便多說,遂便招呼他們:“你們若是不想待在這我們便去街上逛逛吧。”
“唔……”可惜沒一個理他的,殷惜言的目光就沒從高台上的伶人那挪開,殷恪言因為一路嘲諷陸臨澤的見識淺薄而心情大好,正滿臉紅光醞釀詞彙準備繼續嘲笑他,陸臨澤則仰頭望向站在那裏的男孩,清瘦的身形裹在厚厚的衣裳裏,綁發的絲帶在風中輕輕搖曳,墨色的頭發如黑羽一般,襯得那張白皙的臉龐如朝霞映雪,斜眉入鬢,鳳眸裏波光流轉,明明隻是平靜的看著下麵歡慶的百姓,卻像是堆砌萬千情意在眼角眉梢,叫人移不開視線。而跟那漂亮的太子比較,怎麼都無法看出旁邊那位皇後就是那“第一美人”,不僅看不出在顏值上也被碾壓的很徹底,他喃喃自語:“跟娘娘不像啊……”
殷恪言雖然很恥笑陸臨澤的無知但還是為他答疑解惑,說起這些事他可是一身都使勁:“自然不像,太子殿下的生母是先皇後賢慈皇後,建興十年就薨逝了。”他湊到陸臨澤耳邊小聲說道:“難產薨逝的,生太子殿下的時候。”陸臨澤心頭一跳回身望向那座巨大的宮殿,有點為那位太子難過,沒有親媽的孩子是根草,他可太懂了,皇家……應該也不例外……吧?
“那這位皇後娘娘是什麼時候冊立的呀?”殷恪言討厭歸討厭,但很明顯這些皇家八卦他非常了解,並且也很樂意與人分享,陸臨澤決定把他刨個幹淨。
“建興十四年,你出生前一年。”周圍人聲鼎沸,跟隨的奴仆更是將他們圍在中心,免得被歡鬧的人群衝撞到,倒也沒人在意幾個小孩八皇室八卦。殷恒言感慨著說道:“賢慈皇後出身襄州文氏乃吳國公文絎之女,深得高皇帝與溫睿皇後的喜歡,自小養在深宮與當今陛下青梅竹馬,後由高皇帝指婚,成為了太子妃。陛下與先皇後鶼鰈情深,先皇後薨逝後陛下更是慟哭垂泣,一度不能上朝。”
再傷心這皇帝老子還不是該吃吃該喝喝還又換了一任老婆嘛。陸臨澤掰著手指頭算時間:現在是建興二十一年,賢慈皇後死於建興十年,這死皇帝四年以後就又立了個膚白貌美的年輕新皇後,還把自己包裝的那麼深情,呸!
“本來就是因為當年嫡子的夭亡打擊太大,傷心過度垮了身體,導致先皇後後來十五年都無所出,好不容易生下當今太子結果血崩薨逝……”殷惜言冷眼聽著三人的談論,目光投向夜空中綻放的煙火:“生命就像這煙花一樣,轉瞬即逝,輝煌不過片刻。”
殷恒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縱使輝煌短暫,但這一瞬間也能成記憶中的永恒。人生苦短,我們不該因為看到死亡的結果所以敷衍走過的路程。”陸臨澤聽覷眼看向那邊,殷惜言低著頭看不見表情,燈火葳蕤隻覺得有珠光滴落在地上,殷恪言完全沒在意那邊的兩人反而湊到陸臨澤麵前,故作高深地說道:“你知道賢慈皇後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麼死的嗎?”
有屁快放。陸臨澤忍著給他一個白眼的衝動,問道:“為什麼?”
殷恪言裝模作樣的瞧了瞧四周,然後壓低嗓子在他耳邊說道:“被人害死的。”
受不了耳邊的噴薄而來的熱氣,陸臨澤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幾步:“真的假的?”切,我就猜到了是這樣,皇宮裏不就那點事嘛,皇後還是打胎大隊長呢。
“當時陛下有位寵妃先生了大皇子,聰明伶俐甚得陛下喜歡。後來皇後也誕下嫡子,然後那位寵妃受下麵人蠱惑昏了頭以為害死了嫡子,她的兒子就能被立為儲君……”殷恪言嘴角帶笑說起這些來慢條斯理,眼中的神情卻在煙花燈火的映照下變幻莫測:“後來皇子夭亡,事情也敗露了,陛下震怒,凡是與這位寵妃有關的人從後宮到前朝無一幸免。”
“穀媽媽一家便是因為被牽連落罪流放到我爹娘的家鄉的。要不是我外公心善,穀媽媽早就跟她爹娘一樣死在那個漁場了……”
“……”陸臨澤的腦子裏閃現出穀媽媽總是帶著笑意的臉和那雙平和溫柔的眼,原來她也曾曆經苦難……宮殿下皇帝已經帶著人準備離開,陸臨澤跟著人群再次跪下,他偷眼看了眼承天門宮殿下的那把空蕩的椅子,那哪是一把椅子,那是屍山血海。
“我們也去外麵看看花燈吧。”人流開始往外湧動,他們幾個小孩混在中間隨時都有可能被衝散,殷恒言吩咐跟隨的仆役各自看好主子,自己將殷惜言牢牢護在身邊,陸臨澤被武大牽著跟在大哥身後,這武大生怕他跑了一樣抓著他腕子的手勁賊大,他剛想開口說一聲輕點,突然從旁邊跌過來一個身影,伴隨著女人慌張的喊叫:“小娘子!”前麵的殷惜言眼疾手快的托住了要跌倒在地的女孩:“沒事吧?”
女孩慌忙站起身拉開與殷惜言的距離,大而明亮的杏眼小心地看了一眼殷惜言便趕緊垂下眼簾,聲若蚊蠅:“多謝。”方才喊叫的女人也帶著一堆人跑了過來,見英娘無礙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殷恒言恭敬地行拜禮:“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
看對方的衣著絕不是普通人家,殷恒言規矩回禮:“舉手之勞,夫人客氣了。”抬頭時正好對上女孩投望在他身上的目光,四目相對,女孩當即紅透了臉頰,慌忙拿團扇遮住,殷恒言眼中帶笑不動聲色將目光移開。
“也不知是哪家沒有教養的小娃,推了人就跑,若是叫我拿住了,定要我家主人……”
“阿姆……”英娘偷偷扯了下吳娘子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說,見自家小主人這般良善不爭,便也不再抱怨,對他們再次行禮便帶著隨行女眷離開了。
“不知道這位小娘子是出自哪家高門。”殷恪言昂著頭還朝著前方不住張望,嘴裏喃喃自語。
“你怎麼就知道她出身高門?”一直扣著麵具在臉上實在不方便,陸臨澤早就將麵具拿下隻遮蓋他下半張臉,彼時他如閨閣女子團扇半遮麵,然後跟著殷恪言一起踮腳眺望前方,而方才那一群人早已被人群遮擋看不見了。
“你看那些丫鬟的穿著,比我們府上一等下人還穿得好,一個個舉止嫻雅,氣度不凡,我看呐起碼是出自那些累世公侯之家。”殷恪言無不懊惱地搖頭:“這般際遇可不常有,想平日裏常玩的都是些與我家一般的人,這種真正的名門望族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剛才我怎麼就不知道說點什麼呢,也好……”
“好什麼?”殷惜言忍不住出言譏諷,她實在受不了這個豬頭自我感覺良好的樣:“你一個男子還想著怎麼攀關係啊,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吧,人家看得上你?真不害臊。”
“你說什麼?!活膩歪了?!”尖利的聲音引來周圍人的側目,殷恒言沉聲打斷兩人即將爆發的舌戰:“夠了,越說也不像話,對方一個女子容你們在這裏編排,閉嘴。”
老大的威嚴成功鎮壓了兩隻已經炸毛的公雞,隊伍裏一片安靜,陸臨澤卻偷眼悄悄打量起殷恪言,他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