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雲層裏探出頭，將積雪映照的耀眼灼目，朱如意拎著藥材騎著自家那頭驢，向家的方向走去。馬路上連個車轍印都沒有，隻有一兩行行人留下的深淺不一的腳印，驢走得很慢，積雪太厚，如意再怎麼抽它肚子，這頭老驢也有心無力，一人一驢在荒無人煙的鄉間馬路上艱難行進。
    遠方傳來馬匹的嘶鳴聲，朱如意聞聲抬頭，隻看到麵向他奔馳而來的四人，其中兩位騎在高頭大馬上，兩個仆從跟在馬後一路小跑，朱如意想這麼厚的雪都能跑，一定是好馬，他又看了眼自家哼哧哼哧賣力前進的老驢，歎了口氣，有錢人那麼多怎麼就不能多我朱如意一個。
    “這位小兄弟，請留步。”男人渾厚又有些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朱如意抬頭——剛剛還在遠處的幾位原來已經到了他麵前，隻見為首的男子頭戴大帽，蒼綠色道袍，衣裳上龜甲暗紋若隱若現，外罩一件練色鬥篷，領間圍了一圈銀狐毛，一看便知非富即貴，而另一位容貌平平，臉頰有些微凹陷，頭發一絲不苟地被襆頭包住，身穿元青色纏枝牡丹紋圓領袍，腰間儀刀上綠寶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朱如意緊張地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說道：“你想幹啥？”
    男人麵容是風沙侵蝕的粗糲，眉眼裏是望之便有一種屈服於他的迫人威壓，叫朱如意心裏直發怵，隻是男人說話很是溫和：“某想向小兄弟打聽一戶人家，此人家姓陸，就住在這喬寧村，這家男人四年前因為前線戰事，被朝廷征兵上戰場了，如今家裏應剩下他妻兒兩人，孩子大概隻有五歲，小名叫大郎……”
    “妻子姓蒙對不對？”朱如意一聽這貴人的描述，這不就是在找蒙嫂子嘛。
    “對對對！就姓蒙！”男人眼睛一亮，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煩請小兄弟快帶某去，某要尋到蒙夫人……”
    “你……”朱如意擰著眉頭，難受地說道：“你怕是見不到蒙嫂子了。”
    柴門被一把推開，撞到土牆上發出一陣響動，沈氏正在給割喉的雞放血，因為一個人無法製服掙紮的母雞，從喉管噴湧的鮮血濺的到處都是，在沒有鏟幹淨的雪上留下殷紅一片血跡，聽到聲音抬頭就罵：“叫你買個藥半天都不回來！我殺雞都找不到搭把手的，這麼大的人了叫你幹點事都幹不好……”
    沈氏的叫罵在看到進來的兩人後陡然變小，她拎著咽氣的母雞從地上站起來：“你們二位是？”
    為首的男子滿臉焦急：“大郎那孩子呢？！”
    聽到是為了大郎而來，沈氏當即警覺起來：“你們找大郎什麼事？”
    “娘，這兩位大人是為了蒙嫂子和大郎特地從天都過來的。”朱如意走到沈氏身邊，握住她的手臂小聲說道：“這位殷大人說，他是陸大哥在軍營裏的長官，陸大哥戰死，殷大人決定代替陸大哥照顧他的妻兒，這次來是想接蒙嫂子跟大郎去天都呢。”
    沈氏聽得將信將疑，她將進來的二位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為首男子身形高大麵容周正，臉上是不可抑製的急切，眼光不時越過她望向屋內，後麵的男子雖相貌平凡，但看著應該是個儒生，兩人俱是衣著不俗，連仆從站在門外也是身姿挺直眉目低垂的恭順模樣，全沒有陳府下人那無禮傲慢的樣子。
    見沈氏狐疑而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溫琰之輕彎唇角點頭致意。
    “你們從天都來？”想來那縣令與姓陳的也找不到這麼有氣度的殺手來害大郎，沈氏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是。”殷騫點點頭：“在下殷騫，這位是溫琰之，我們俱是從天都而來。大軍班師回朝後，在下隨大將軍回宮複了皇命，便馬不停蹄一路趕來長沐縣，就是為了陸兄弟的妻兒。”不知是冬日暖陽晃眼還是微風迷了眼睛，殷騫的眼中似有水光滑過：“在下這條命原本是要留在赤錦原，跟黃土為伴的，若不是陸兄弟拿他的命換在下的命，替在下擋下那些刀劍，哪有在下如今的榮光，功勳爵位天家的賞賜，原本也有陸兄弟一份的！”
    他望著沈氏，一字一句鄭重其事地說道：“陸兄弟一直一直思念著他遠在故鄉的妻兒，時長與我們說起，連……”這大概是殷騫內心直到現在都無法麵對的回憶，他眨眨眼強作平靜繼續說道：“陸兄弟在最後一刻都記掛著他們，我當時對他發誓，隻要我殷騫活著，就要找到他們，替陸兄弟照顧他們一生一世！”
    男人的一番話令沈氏動容，又想到如今大郎的遭遇，一夜之間父故母亡，隻留下他一個更是淚水漣漣。她深深歎口氣拭著眼角說道：“你們隨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