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劍風流》  第十九章 邪之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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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霄閣後院的繡閣閨房之中,小姐淩冰正對鏡梳妝。妝台上,簪珥釵釧、各色胭脂散落一片。
    傅粉、描眉、施朱,來來去去五六遍,尤不滿意。
    胭脂也是換了又換,不是嫌這個顏色稍重,太過豔媚,就是嫌那個香味太庸,盡是俗粉。
    鏡中人已出落得楚楚動人,姿色傾城。對鏡的人卻還是百般挑剔。大婚之日將近,她要以最好的妝顏見心上人呢。“明香那小懶蹄子,讓她去找城裏最好胭脂,卻盡找來這些庸脂俗粉。可要怎麼見人?”罷了。起身踱至床邊。
    床上一副鳳冠霞披疊得齊整。那可是她的嫁妝!
    嫁妝上的龍鳳呈祥圖還是她自己一針一線地繡上去的。淩冰不禁伸出手去撫摸著嫁衣上的圖案——一條騰龍淩駕祥雲之上,威風凜凜,一如她初見他時的模樣,簡直世無可匹。
    隻一眼,便生世眷念。這便是緣分麼?
    淩冰靨上暈起一團酡紅,不由地笑。又鬼使神差般地將那鳳冠霞帔穿戴在身上。
    一身鮮紅,比血更豔。
    還未及就鏡細瞧,就聞腦後一聲咋呼的驚叫:“哎呀!不好!”
    淩冰嚇一跳。卻見丫鬟明香一下就跳到她麵前,臉色慘白,七手八腳地扒掉她身上的喜服,取掉她的鳳冠。
    淩冰粉麵一寒:“小蹄子做什麼!”
    明香急道:“小姐你不知道,姑娘家嫁娶之前是不能戴這鳳冠霞帔的,不吉利!”
    “哪裏聽來的這些瘋話,不過試穿一下已而,急成這樣。”淩冰一努嘴,“你哪裏偷懶去了,要你去買胭脂卻跑得連個影兒都不見。”
    “又要買胭脂……”覷著妝台上被棄置的各色水粉,明香滿臉不甘願:“這幾個月來城裏大大小小二十幾家胭脂鋪我都跑了不下四五趟,把這附近能買到的最好的胭脂水粉都買了,小姐您還不滿意,可要我再上哪兒去找?”
    “未必商鋪裏才有好的,聽說有民間也有自研自製的胭脂,色新而味,你一定沒有細細去找,隻為著偷懶,才找了這些大凡市麵上到處都有的來應付我。”淩冰氣道。
    “小姐我哪裏敢。”明香忙忙急辯,“大不了我再去找找。不過這幾日閣子裏戒嚴了,所有人沒有唐總管的手令都不能出去。”
    “戒嚴?為何忽然戒嚴?”淩冰不明所以。
    “說是小姐大婚臨近,這次又是淩霄閣同邪道天宮結親,在江湖上的影響非同小可,為著不出紕漏,唐總管就封了淩霄閣。”
    雖說如此,也不至於緊張成這般。淩冰尤是納悶。
    “你隻管去就是了。要是有人攔著你不讓你出門,你就說是我的命令。”
    “可是……可是萬一唐總管還是不放行……”明香依舊猶豫。
    “你這丫頭少找借口使懶性子,這淩霄閣到底是誰的地方,小唐他怎敢攔我的人?”淩冰微慍。
    “可是現在淩霄閣上上下下都聽唐總管的話,就連老閣主他也……”明香小聲嘀咕著。
    淩冰霍地起身:“好,那就找小唐去,看他放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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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出門,便見小唐遠遠而來,身後尚跟著江南渡同步東流。三人似乎商議著什麼事,無意間淩冰卻陡然聽見“水龍幫”、“晏君臨”等字眼,心下就莫名一柔,一時連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三分,軟了三分。
    “唐總管。”
    小唐一見是淩冰,連忙施禮。
    “唐總管方才說晏君臨怎樣了?”一出口,連要問的話也全變了。竟不知所來為何。
    小唐一怔,不想她聽見了,不好隱瞞,隻得道:“半月之後便是水龍幫關老龍頭的六十大壽,在下猜測邪宮也會派人前往……”
    才不關心什麼水龍幫,火龍幫的!隻急問道:“那晏君臨會親自去嗎?”一提及晏君臨,淩冰便難抑興奮。
    小唐不由驚疑地望定她:何以她對晏君臨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幾日前還厭惡地不準任何人在她麵前提起這個名字,如今卻……
    難道她對他……可這又怎麼可能?他們見過麵?
    縱然是小唐,一時也猜不出個中所以來。隻是不自覺地臉色微變,冷笑:“小姐終於學會關心未來夫婿了。”
    淩冰自覺失了矜持,羞赧低頭,輕聲道:“聽說他……他身邊有很多的女人……”
    小唐一怔,忽而哈哈大笑:“若如此小姐倒是可以不必擔心了。”
    淩冰不懂。
    “一個男人身邊有很多女人並不可怕,當一個男人身邊隻有一個女人時,那才是要留心的。”
    淩冰沉吟,還是不懂。
    小唐莫測地笑了笑,“以後小姐就會明白了。”
    他轉身欲走。淩冰這才回神,想起這一趟的目的:“唐總管,我想要明香代我出去買些東西,總管可準放行。”
    小唐瞥了一眼淩冰身邊的小丫鬟,沉默片刻,終於點頭:“東流,你送她出門。”言罷,向著淩冰一揖,即便離去。
    明香在淩冰耳邊哼哼:“這架子大的,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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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了淩霄閣,要走至少走六七裏路才能到城裏。
    明香心不甘情不願地又出來替小姐買胭脂,心念最近小姐不知著了什麼魔,好好地竟對自己的樣子百般挑剔起來,累她還要不停跑腿。
    跑跑腿也就算了,可因著大多數時候買了的水粉胭脂、衣服首飾都不叫小姐滿意,於是還要平白挨頓罵。想來都滿肚子委屈。
    城裏市集興隆,商鋪琳琅。各家胭脂水粉鋪的老板都已認得了明香,忙不迭地招呼她。明香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跑了半座城,卻還是沒買到合意的東西,腿腳疲乏,意興闌珊,想到回去還要挨罵,不免一肚子怨忿。
    這時卻聽見一個清清亮亮的聲音在不遠處喊:“針線糖果,胭脂水粉。上好的胭脂水粉……”
    明香心中一動,回頭,見到巷口處一個身量高挑的女孩子,背著擺放各種百貨小物的擔子,正沿街叫賣。
    那女孩子杏靨桃腮,圓圓的眼睛地溜一轉十分機靈,長得讓人一見就平白生出幾分好感來。
    明香朝她招手,那女孩子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明香仔細打量她,小姑娘膚色好得叫她有點嫉妒。“姑娘家的也學人家當貨郎?”
    “沒辦法呀,家裏隻我一個阿囡,爹又過世了,阿姆身體不好,可還得混過日子呀。”小姑娘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老練得很。
    “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明香有些狐疑。不過聽口音她似是外地人。
    果然。“噯?我是自外地剛來到這城裏,前幾天剛來的。哎我們這樣的人啊可不比你們這些大家小姐天天住在香閨裏,咱們可是要到處跑江湖的,天天都風雨裏來去跑日子。不過呀咱去過的地方多,聽過見過的好玩事兒也比你們多得多。你不知道,那……”誰知這小女孩是個話簍子,一打開竟滔滔不絕。
    “賣胭脂不?”明香可不想聽她絮叨前塵,忙打斷她。
    “啊哈,姐姐可是找對人嘍,我這裏的胭脂可是別家都買不到的,那可都是家傳秘方製的……”小姑娘邊說著邊從擔子裏找出三兩個小盒子。
    明香趨近一看,果然不是俗品。一個牡丹花形的景泰藍小匣子,藍黑色底,鑲了金邊,上頭鏤了兩隻相戲的蝴蝶。匣子裏有機括,輕輕一按蓋子便彈開,別致異常。別說那胭脂好壞,單是這外麵的小匣子,就引逗得人愛不釋手。
    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東西。
    明香終於相信這一次自己回去不會再挨罵了。
    誰知那女孩子向她眨眨眼,不屑道:“這算什麼,我家裏還藏著更好的呢。”
    “真的?!”明香的眼睛更亮了。“你家住哪兒。”
    那女孩嘿嘿一笑,笑得有些狡黠,朝著巷子裏一指:“喏,就在那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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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掌燈時分,明香才回到淩霄閣,並帶回來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形製獨特,上鏤著陽文鴛鴦戲水圖,精工細致,小巧剔透,更可以穿係於手巾、裙帶上,隨身攜帶。淩冰一見便喜歡了。
    打開一看裏頭是淡淡海棠色的胭脂,清香四溢,不俗不膩。用玉搔頭挑了一點抹在手心,取水化開,用簪子小心點在唇上。果非常色。
    “這胭脂裏還加了甘鬆香……十四味不同的香料,聽說這些香料多是從西域而來的呢。”明香嘴角噙起一抹不易覺察的詭笑。
    淩冰對著鏡子十分滿意,又似有心事地喃喃:“水龍幫的人要辦大壽,他會去親自去嗎?”忽然,她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明香!”一下捉住明香的手,附在她耳邊強抑激動地小聲道,“你去幫我準備幾件男人的衣服來,記住要偷偷地,可別讓旁人知道了。”
    明香奇道:“小姐您還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這會子又要男人的衣服做什麼?”
    淩冰神秘地笑:“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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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袤的原野,一望無垠。放眼望去,天地連成一片。
    一人一馬,自遠而近急馳而來,一時沙塵飛揚蔽日。
    馬上男子一身黑色戎裝,頭戴白玉鎏金冠,雄健傲岸。
    那匹黑色野馬,也是桀驁性烈,隻見它眼眶隆起,睛如銅鈴,昂首抬足,耳朵高豎,一路引頸嘶鳴,奮鬃揚蹄,三番四次企圖把背上的人給拋甩下來。
    人與馬正展開著一場糾纏惡鬥!
    陡然,馬上之人稍稍失手一鬆,那馬竟知機底將馬尾雄然一騰,馬上的人當即被摔下!尚未著地,他卻雙腿一勾馬腹,身子一躍,又複翻上馬背。
    人與馬皆不甘心服氣,如此五次三番,依舊難以分離。馬上男子陡然縱身,一按馬背,奮力扯著鬃毛。黑馬騰跳踢踏,始終難以將人再度摔下。
    它隻得發足狂奔,颶風般橫掃原野。馬上男子卻依舊穩如泰山。
    半日光景,彪悍不羈的野馬終於無計可施,精疲力竭,唯有馴服。
    那男子仰首長笑。
    天高地闊,人與馬豪氣幹雲地在天地間傲立著。
    他身材修長、雙眉緊湊,眉尾上挑,鼻梁挺直。眉宇間,盛氣凜然,傲態盡現。
    一拍馬頭,黑馬一聲長嘯,他策騎東馳。
    一口氣疾馳十裏以後,已到了五老峰下。
    山腳下,已有一人一馬,在那兒等候多時。一個年輕男子抱著劍,站得像根筆直的標杆,麵上一點表情也無。原野上驕陽烈烈,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處已有一個時辰。
    黑衣男子喝住馬,已是大汗淋漓。他解開係衣絛帶,露出光澤堅實的手臂。
    “主君,老爺子找您。”那等候的男子道。
    “哦,讓他去敞軒等我。”黑衣男子一把將韁繩扔給他,“狄錚,你去傳我諭令,召集眾部,大殿議事。”
    狄錚看著他赤裸的半身,不禁皺眉:“您這樣……去議事,恐怕又得挨老爺子的訓。”
    黑衣男子哈哈笑道:“放心,這就去北山。”他揚鞭策馬,跨下神駿電一般向著五老峰上飛馳而去。
    狄錚也飛身上馬,隨後跟上。
    五老峰,山勢奇險,危崖嶙峋。高聳入雲的最高峰上,在迷蒙的雲霧中隱隱可見一座巍峨的建築雄峙一方,悠久而神秘。
    那兒便是邪道第一大門派邪道天宮的第一殿——廣邪淨法神殿所在之處。
    黑衣男子一騎絕塵。但他策騎直奔之處卻非那最高處的廣邪淨法殿,而是山峰北麵一處幽僻的地方,名為“敞軒”。
    邪道天宮中有專為過冬禦寒所設的“暖閣”和夏涼消暑用的“敞軒”。
    這座敞軒建造在一個人工開鑿出的淺潭上,東麵以一排白玉石階與岸相接,西麵倚著山崖,崖上恰有一股清泉。
    敞軒為木室,四麵皆是槅子門,上糊白綃,門外一道竹簾。
    當初的建造者心思巧慧,在軒室上方,剖竹架空,引崖上泉水至敞軒東麵傾瀉而下,在敞軒外形成一幕“雨簾”,如玉珠累累,雨露菲菲。泉水滴濺在白玉石階上,還會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聲響。
    離開敞軒不遠,有一眼溫泉,霧氣氤氳。
    黑衣男子於敞軒外下馬,直奔溫泉。
    泉邊上一個女子已跪地恭候,見到他便恭敬地伏地而拜:“主君。”
    “雲眉,讓你久候了。”
    這黑衣男子便是邪道天宮之主——邪君晏君臨。
    那名喚雲眉的女子盈盈起身,為他寬衣。褪去外袍和內衣,露出完美地無懈可擊的身軀:寬闊堅實的胸膛,修長有力的手臂,肩寬而腰窄。他精壯、白皙,渾身上下沒有一寸多餘的贅肉,突起的背胛骨彎曲成兩段極其優美的弧線,充滿了精神與魄力、冷寒與桀驁、力量與自信結合起來的魅力,幾乎令人不敢逼視。
    這時,一位老者提著一個布包裹,正虎步生風地自敞軒徑直往溫泉而來。
    “不愧是老頭子,來得好快。”晏君臨閉著眼躺在泉水中,已知來人是誰。
    老者近前,雲眉向著他斂衽一禮:“見過九爺。”
    老者目光矍鑠,一把銀須剛硬如鐵,山風凜冽,竟吹不動半分。他的人也如一塊精鐵。就算上了年紀卻依舊龍筋虎骨,比任何一個年輕人更強悍。
    此人即是邪道天宮四大禦使之一的白虎使殷九常。
    殷九常是邪道天宮的三朝元老,在四禦八君使中排位第二,僅次於青龍使蕭夜雨。他也是如今除了主君晏君臨之外,唯一能對邪宮中任何人發號施令的人。殷九常自晏君臨祖父一輩時便已為邪宮立下汗馬功勳,如今在邪宮更是聲望顯赫,邪宮下屬部眾都在背後敬他一聲“老爺子”。他自小看著晏君臨和蕭夜雨二人成長起來,論輩分就算是晏君臨和蕭夜雨都得尊他一聲“九叔”。
    殷九常本匆匆而來,見晏君臨一派悠然,他也在泉邊就地盤膝一坐,淵渟嶽峙。
    雲眉知趣地退回敞軒。
    在邪宮,沒有人可以打擾這兩人商談機密。
    “哈,老頭子,有什麼話快講,要不就下來跟我一起。”見殷九常一臉肅然,晏君臨調侃道。
    殷九常那兩道白色的眉毛,如八字輕垂在他眼角。他一皺眉,那白色眉毛就抖一抖。
    “水龍幫關老龍頭的六十壽誕就在近日。”
    這件事關係到邪宮和淩霄閣決戰的成敗,何況在諸葛小唐的長期籌謀下,水龍幫一向同淩霄閣酬酢繁密。若是節骨眼上,水龍幫在水道上給邪宮使個絆腳兒,事情就會變得大不好辦。如今水龍幫關老龍頭大壽,是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拉攏水龍幫的時機,這小子卻似乎一點打算也沒有,居然還在此悠閑地泡溫泉。
    但殷九常也知道,此子天性異常,行事總出人意料,並以此為樂。人們讓他向右,他必定向左。人們都說是白,他偏偏指為黑。不讓他登高,他絕不會往低處行。不讓他破壞,他偏要打碎一切。殷九常瞧著他長大,知他自小便是如此,身體裏充滿野性,簡直就是混世魔王投胎轉世。他愛惡作劇,愛抬杠。冬天的時候喜歡跳進快要結冰的河水中遊泳。夏天的時候,就如現在這般,愛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蒸出一身汗來。如今身為邪君已是威儀萬方,沉斂有度,但骨子裏根植的離經叛道卻無法抹滅。
    殷九常雖然有些焦慮,但他不信晏君臨心裏一點打算也沒有。隻是他的打算,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夠猜得到。
    晏君臨睜開眼,轉頭看著他:“老頭子,你該不會是要吾去巴結那老王八蛋?”
    “但此舉攸關拿下淩霄閣的一戰。”
    晏君臨反問:“我晏君臨是會求人的人麼?”
    殷九常沉坐不語,他知道這世上沒有人可以讓他低頭,哪怕隻是一點點。
    忽然晏君臨伸出手去拍打殷九常的膝蓋,笑道:“放心,若是有人不肯聽話,我自有辦法讓他聽話。”
    這時殷九常從隨身帶來的布包裹裏取出一個錦囊,交給晏君臨。晏君臨打開,裏頭黑乎乎一團東西。他拈了一點放在鼻下一嗅。
    “藥渣?”
    殷九常道:“這藥渣是玄武使自淩霄閣內部秘密捎出的,此外還帶回一封密信,言諸葛小唐很可能身染重疾,需要常年服藥控製病情,而且他的湯藥都是由其近身侍衛江南渡親自煎熬,事後藥渣會被非常小心地處理掉,玄武潛伏淩霄閣內部這些年也是直至最近才有機會取得這一點藥渣。所以玄武推測,諸葛小唐是為防被人瞧破他病得很厲害,這些年才會一直深居簡出。”他撫著銀須,目中透出淩厲的光芒,“難怪淩霄閣這麼急著應承下這門婚事,說不定諸葛小唐的病已撐不了多久!”
    “想必你已查過這些藥渣。”
    殷九常點頭:“我已派人查訪過數位名醫,但藥方調配得十分稀罕,沒有人可以根據這些藥渣推測出確切的病症。”
    晏君臨笑了笑:“諸葛小唐何等人物,豈是這些庸醫可與相比。既然是重病又能撐了這許多年,用的必是奇藥。”
    “但諸葛小唐的病情真相於我們至關重要。”
    晏君臨若有所思,靜如一座石碑。
    殷九常忽然清了清喉嚨,語氣變得略加小心:“若要尋名醫,也不是沒有嗎,隻是……”
    晏君臨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殷九常道:“我們邪道天宮將帥謀士俱全,就是缺少了一位好大夫,如果宋姑娘肯前來一助……”
    晏君臨忽然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要提她!”他忽又板起臉:“讓她來?讓她來做什麼?來看我迎娶別的女人麼?老頭子我跟你打賭,她若是肯來那黃河水也會清了。又或者,”他哼哼,“讓她再來當麵罵我一頓?”
    殷九常憶起數年之前的往事。
    晏君臨少年時期曾因父母被三教所殺而流亡江湖,在那時他結識了一個少女,名喚江秀寧,據說女孩子亦是名門閨秀,因家族被奸人構陷而慘遭滅門,隻餘她一人逃亡在外。兩人相遇之後曾曆經生死,感情非同尋常。晏君臨回歸邪宮之前,更是將邪宮聖物“騰龍訣”贈予那女孩子。之後那女孩子也被隱居在寂靜雪的高人宋離曉收養。宋離曉曾預言二人奇緣天定,十數年後將再續前緣。
    幾年前,邪道天宮大業稍為底定之時,晏君臨就親自前往寂靜雪接回那女孩子。那女子已改名宋挽香,並延承了宋離曉一身精湛的醫術和武功。原本是天作的姻緣,邪宮也將得一強助,自是雙全的好事。誰知他二人成年後,性格竟是水火不相容,宋挽香清高孤傲,目下無塵;晏君臨的性子又是強悍霸道,說一不二。之後兩人的聯姻竟成了宣戰……三天兩頭的口角相鬥,有時候竟然還發展到了動手的地步,二人起手運式都是不世奇功,好幾次都幾乎要將邪道天宮的屋頂給掀翻了。終於有一日,宋挽香再忍不下去晏君臨嗜暴的個性和邪宮中血腥的味道,將他大罵一頓後拂袖離去。晏君臨一怒之下,自此也再不提那名字。
    此刻殷九常亦拔高聲調:“難道你們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老頭子我不準!”原本年輕人的事他老頭子管不著,但是此事關係邪宮利益,他就不得不過問。何況,與淩霄閣小姐的婚事雖是一場算計,但年輕的邪君也的確到了適婚的年紀,得勸阻他不可再這麼褻玩下去。
    “我身領嗣位,就必然要為邪宮傳承後代。”晏君臨戲謔地笑,“可是老頭子你急什麼?”他伸了個懶腰,“待我拿下淩霄閣,一肅邪道後,我自然會將她接回。到時候她不來也得來!”忽而他又收斂戲態,一臉正色道,“我晏君臨有過很多女人,但將來我的妻子,這邪宮的女主人,有且隻有一個。我會給予她全天下女子都仰望的幸福。”
    晏君臨掬起一捧水,水自他指縫中不斷流走。他哼了一聲,暗運內力,掌心瞬間變得熾熱,水很快就變成水汽消失無蹤,一滴不剩。
    他要的任何東西,如果得不到,那便隻有在這世上永遠消失!
    “這是上天注定的,她休想再從我手心裏走掉第二回!”
    殷九常一怔,笑起來,眼角的眼紋都皺到一處。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這小子是懂得了唯一的意義,還是隻是血液裏那強大的征服欲在作祟?罷了……這些年輕人的事已離他太遠,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他所要的隻是一個結果而已。堂堂一方之主,若連一個女人也征服不了,還談什麼征服天下。
    殷九常又從布囊中取出一封信箋和一卷畫軸:“這是青龍要朱雀帶回的東西,說是給你的大婚賀禮。”
    “哦?”晏君臨眼中一亮。
    “朱雀已奉你令諭進入了淩霄閣作為內應。”
    晏君臨一指那卷畫軸:“打開!”
    畫軸緩緩展開,卷麵上所繪的是一幅工筆山水,畫工十分細致縝密。山巒疊嶂,林木依稀,寒溪曲折,流水澹澹。隱蔽的山林之中,有一處結構精巧的房舍。
    “這是!”殷九常一眼認出,這熟悉的山水景致以及房舍,是邪道天宮布置於離淩霄閣十五裏之遙的迎親別院。然而這處房舍名為迎親而建,實則為邪宮進攻淩霄閣而安排的一處分舵,內中結構精密,暗道分錯,機關重重。這座房舍為蕭夜雨所設計,後由殷九常親自督工建成。
    然而在畫中,房舍的周圍百步之內卻分布矗立著數十塊巨大石筍。這些石筍的大小形狀皆不相同,分布的位置遠近疏密也不同,看似形成一片頗為壯觀的景致,暗中卻與四周的每一株林木相依相輔,織成一張大網,將整座房舍牢牢包圍起來——這些外圍的布置卻是別院原先在實施建造中所沒有的。
    晏君臨端詳一陣發現:“這是一張陣勢圖,這畫中的山勢走向、林木排布、水流途徑與房舍所在已然成勢,若再加上這些巨石筍便形成了一個天然與人為相結合的木石奇陣,陣、勢相合在這別院外圍形成了一個易守難攻的絕佳屏障。”他笑道,“蕭夜雨的做事風格就是永遠留好退路。”
    他打開密信,隨之眼中射出更強烈的光芒來,猛地一掌拍下,縱聲大笑:“好!果然與我心意相通。”琅琅笑聲立時便挾著激起的水花漫天飛濺!
    殷九常當即拂袖一擋,飄然退遠,才免被漫天水珠淋個一頭一臉,不禁怫然暗道:“臭小子。”
    而晏君臨已“嘩”地自泉水中霍然起身,揚聲大喝:“雲眉!”雲眉似一朵山間浮雲般,捧著衣冠飄然而至,隨之為他擦拭幹身上的水,服侍他穿戴好正式的衣冠,仔細梳理完畢。晏君臨將手中密信交予殷九常:“別院的布置交給你。”說著已闊步向山頂而去。
    殷九常縱身追上,走在他身側:“尚有一事老頭子我不得不提醒你。”
    “說。”晏君臨腳下步伐愈漸加快。
    殷九常亦不遑多讓地緊隨在旁,兩人並肩而行,越走越快,足下數點便已向上躍出十餘丈。雲眉則始終跟在二人十步之後。
    “戡敵在外,憂恐在內。”任憑山風吹亂斑白的鬢發,殷九常顯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晏君臨的聲音冰冷如刀鋒。“誰?”
    殷九常沉聲說了三個字。“白陵舟。”
    一時緘默,唯聞山風獵獵。
    “證據?”
    “朱雀回報,她自傀儡山莊再回女兒坊分舵時,發現那裏已被淩霄閣暗中掌控。但據探子來報,白陵舟進入女兒坊後卻得以安然而回,此事絕不簡單。吾已派人秘密查探,隻是還未拿到確實的證據,但以老夫識人的眼光,隻怕此人不得不防。”
    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後,晏君臨即冷徹地道:“我說過,若是有人不肯聽話,我自有辦法讓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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