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傀儡山莊》 第六十二章 尾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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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至中艙後,宮雨這才發覺裏麵居然還有三個人。
青鸞正照看著一個重傷的少年。那少年已全然昏厥過去,神智全無,氣息微弱,胸口處已被鮮血浸染一片。
歐陽笑笑上前一探他的傷口,吃驚不小:“好快的刀法!一刀透心,居然還能保全一條性命!”
青鸞奇道:“一刀穿心,怎能不死呢?”
歐陽笑笑道:“小丫頭這你就不懂了。每個人的心下半寸處都有一個極狹隘的空穴,如果刀法夠快夠巧,恰巧穿透此空穴而不傷到髒腑血脈,便能保全性命。不過世上居然真有這麼快的刀法。”
宮雨隻覺此人眼熟:“他是鬼城的人?”
蕭夜雨點頭:“鬼城十一魔狼將之一的風狼神風無名。”
宮雨奇道:“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裏?”
“因為有人替我留了一個活口。”蕭夜雨指了指箕踞在船艙角落裏的另一個人。他全身都裹在一件寬大的暗紅色鬥篷裏,風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那人微一仰頭,算是打了招呼。隻一瞬間,露出雪雕般的一張臉。
歐陽笑笑一眼瞥見,仍是忍不住驚豔地一聲低呼:“呦,好俏的少年,可叫姑娘家也要妒忌了。”
那少年低“哼”一聲,隻將鬥篷的風帽拉得更低了,似極不情願讓人看到那張秀致的臉。
“果然是你,夜蓮。”宮雨歎道,“能練就快到這種程度的刀法,也很難找出第二人了。”
歐陽笑笑一愕,就算她久曆江湖也很難相信,這樣的刀法居然是出自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心中不禁暗讚這少年今後定然前途無量。
夜蓮仍舊寡言獨坐,閉目不搭理任何人。
宮雨望著昏迷不醒的風狼:“要瞞過鬼城的眼線並不容易,夜蓮這一刀雖然沒要他的命,但也捅得他隻剩下半口氣了,能不能醒過來還很難說。”
蕭夜雨道:“一刀穿心又墜高崖,能留下這口氣已是他的造化。我已暫且穩住他身上的傷情,但方才替他把脈時我發現他體內還暗藏一種奇毒。”
宮雨探了探他的脈象:“果然!這毒不單奇異,而且已在體內藏得很深,恐怕是鬼城對他積年累月施用蠱毒的結果。要解這樣的毒隻怕得找我們的宋大神醫幫忙。你打算將他帶回寂靜雪?”
蕭夜雨點頭:“如果他能夠活著撐到寂靜雪,相信小挽一定有辦法讓他醒過來。你身上還有傷,要不要也同我一道去?”
宮雨曖昧地眨眨眼,搖頭道:“你去了我就決不去。”
蕭夜雨怪道:“為何?”
宮雨故作認真道:“我怕我會吃醋。”
蕭夜雨哈哈一笑:“你就不怕歐陽吃醋?”
宮雨回頭——才發覺歐陽笑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出船艙,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船首。
當宮雨麵對著她時,卻發現她眼中有淡淡的離愁。
“我該走了。”說這話的時候,她既有些不忍更有些不舍。但她還是說了。
宮雨一愕:“你不與我們同行一程?”
歐陽笑笑搖頭:“身為邪宮暗行禦使,朱雀的行蹤是不能讓任何人知曉的。我也早已慣於孤獨飄零的日子了。”
宮雨歎道:“所以你也不能告訴我你要去哪裏?”
歐陽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等邪宮事了,我一定會去找你。”說著她忽然又故意板起臉,“倒是你公子雨,一向博浪風流,身邊女子不知凡幾。你莫要一上了岸就忘記了歐陽是誰就好。”
宮雨反握住她一雙柔荑:“放心,要忘記你,還是忘記我自己更容易些。”
歐陽笑笑咬著唇,伸出削蔥般的玉指一戳他的胸口:“你的這張嘴啊,叫我怎麼能放心!”
這時蕭夜雨也步出船艙,並從內帶出一幅卷軸和一封信交給歐陽笑笑:“聽聞邪主大婚在即,我在此有一份薄禮相贈。朱雀,煩你將這幅畫並此密函一同交予主君或者九爺,切記不可讓他人知曉。”
歐陽小心接過兩樣東西,憑她的靈慧已猜測到蕭夜雨的這份“薄禮”一定不輕,她鄭重地一斂衽:“朱雀謹遵禦首令。”
蕭夜雨擺擺手:“我離開邪宮已經很久了,你不必如此稱呼我。”
歐陽一晃手中的畫卷,慧黠一笑:“蕭公子與主君之間的情義別人不知,難道我朱雀還不知麼?青龍禦首的位置,主君一直都為您留著。朱雀也相信您總有一天一定會回去。”
蕭夜雨聞言,嘴角掠過一抹旁人難察的苦澀。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她最後用心地望了宮雨一眼。“保重!”身姿一拔,便如一隻白鷺般掠水而去,倏忽之間已消失於對岸的重山密嶺之中。
宮雨凝睇那背影,不禁有些癡了。
蕭夜雨瞧著他那樣子,忍不住笑道:“其實如果今後你想找她也並不是太難。江湖上有不少名人你一定聽說過,譬如催命姥姥、玉裳仙子、九子鬼母、青衣聖手女秀才……你隻要找到她們其中一個,就找到她了。”
宮雨動容道:“這些人都是她?”
蕭夜雨道:“當然還不止這些。”
宮雨望著手中的人皮麵具,歎道:“看來就算哪天她站在我麵前,隻怕我也認不出來。”
這一回輪到蕭夜雨調侃他。“朱雀一向都像風中飛沙,要想捉住她可不容易。你若真是相思難解,不妨直接上邪道天宮找晏君臨要人。”
晏君臨!
宮雨忽而想起那日的長街上,那道氣勢迫人的玄衣背影。他不由地掉轉了話頭:“你的老東家就快要辦大喜事了,你不親自回去道賀?”
“喜事?”蕭夜雨一哂,“淩霄閣與邪宮之間豈會真有喜事,這場喜事恐怕隻是一場戰事的帷幕罷了。”
宮雨倒並不太訝異。淩霄閣的諸葛小唐絕不是個會對邪宮俯首稱臣的人。而邪道天宮對於腳底下這塊最後的絆腳石也絕不會心慈手軟。兩方的這場戰事早在意料之中。“淩霄閣的力量雖在這幾年內迅速壯大,但要阻止邪道天宮一統黑道,恐怕猶嫌不足。”
蕭夜雨搖頭:“不要小看了淩霄閣的總管唐靈。他在淩霄閣內外布置下了十八道關卡,共九九八十一道機關,稱為‘十八聯禁’。整個淩霄閣堅固地猶如銅牆鐵壁,倘若閣裏的人堅壁清野、龜縮不出,邪宮就算齒牙再利也無從下嘴。”
“所以晏君臨才要借娶親的名義進入淩霄閣,這樣淩霄閣就沒有了反對的理由?”
蕭夜雨點頭:“你果然聰明。一旦讓邪宮之人進入淩霄閣,毀去那九九八十一道機關,再來個內外合擊,則淩霄閣必破無疑。”
“可是諸葛小唐絕對要比我更聰明,他又怎會應承下這樁婚事?若真如你所說的這般,淩霄閣就是不答應,三五年內邪宮也是拿它沒有辦法的。”想起要對上諸葛小唐這號頭疼的人物,宮雨覺得縱使是晏君臨恐怕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黑道一統已成大勢所趨,淩霄閣就算擋得住一時也擋不了一世。小唐不是個目光短淺之人,他想要徹底阻止邪道天宮的鐵蹄,免除淩霄閣的後患,那麼就隻剩下唯一的一個辦法。”
“就是除掉晏君臨!”
“不錯。但要取晏君臨的性命實在太不容易,我想小唐也正是想借這場婚禮,來個引狼入室而後除之。猛虎居平陽,無法挑戰藏於雲間的飛龍,隻有等待飛龍降落地上後,猛虎便可騰躍而起,與之一搏。隻是這一步棋不管對於淩霄閣還是邪道天宮來說都是兵行險著,端看最後到底誰的手段更高明了。”
看來這真是一場步步算計的婚禮啊。宮雨不由一歎。他忽然又憶起了那位險些喪命於晏君臨馬蹄之下,卻因此情竇初開的美麗小姐。
兩方的爭鬥本與他無關,但因曾偶遇那一場美麗的邂逅,多情如他,總是希望這樣的故事能有個完滿的收梢。不料這場喜事卻要演變成另一場濺血江湖的戰事。鬥爭的殘酷往往就是將這世間最美麗的東西生生撕碎。
宮雨猶記得那位小姐臉上動情的羞澀,如春日初綻的花蕾般動人。卻不知她是否知曉這所謂的姻緣其實隻是一個局,而在司棋者眼中她甚至連顆棋子也算不上。她隻是一枚魚餌,一個犧牲品。思及此,宮雨已經開始同情她。
然而戰事一起,要犧牲的又豈止是她一人?
“不論誰的手段更高明,都不過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罷了。”但無論百年人生、或是千秋霸業,又豈有永恒不滅者?看那些個樓起樓塌,江山易主,百年興亡也不過如此。最後到底覆滅了誰?留下的又是誰?
二人立於船首,放眼這廣袤的天地之間,萬事萬物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但凡一度生存者又各有自己的歸屬,問何者能得永恒?惟有這片天與地,這蒼茫的山,流逝的水,江上之風,與山間的明月。蕭夜雨再度吹響竹簫,宮雨扣舷而歌。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
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鬥兮酌桂漿。
撰餘轡兮高駝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舳艫順流而東,片刻間已過萬重青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