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舟子已至岸邊。朝顏撐蒿停舟，招呼二人上船。
    蕭夜雨瞥見他腿上的傷，皺眉道：“你傷得不輕。”
    宮雨用手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最近是不是一臉晦氣？那莊子裏又是雷火又是炸藥，差一點就被炸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歐陽笑笑道：“山莊裏原本埋設的炸藥應不止如此，要不是之前莫名其妙的一場大雨毀掉大半，恐怕我們現在已經沒命站在這裏了。”
    蕭夜雨道：“看來不是晦氣而是運氣了，畢竟我們也沒讓鬼城占了太大便宜。”
    宮雨注意到他泛白的唇色：“你的臉色看上去也不太好，怎麼連你也碰上麻煩了麼？”
    蕭夜雨隻道：“在這片鬼城的地頭上，不碰上點麻煩才是奇事。”
    宮雨道：“那我們豈不是應該慶祝一下，至少現在咱們還用不著別人替咱們辦後事。”
    這時朝顏竟已端上來一副精致的茶具。“要慶祝麼，早就已經替幾位準備好了。”
    宮雨一愕，不禁對著蕭夜雨稱奇道：“你是怎麼栽培出這般聞音知雅意的丫頭的？”
    朝顏於一旁莞爾，優雅地提起茶壺為三人各斟上一杯：“雨公子謬讚了，朝顏可沒那未卜先知的本事，這是吾家公子一早就吩咐的。”
    蕭夜雨舉杯道：“試試吧，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
    宮雨苦笑：“可惜我現在想喝的卻不是茶。”
    蕭夜雨反問道：“誰說這是茶？”
    宮雨一怔：“不是茶，難道是酒？”舉杯一飲，果真是酒，恐怕還是瀘州聚舒源的極品大曲。“你居然用茶具裝酒？”
    蕭夜雨又反問：“誰說不能用茶具裝酒？”
    宮雨又一怔。的確沒人規定過喝酒一定要用酒具。但怎麼看蕭夜雨都不像是個隨便的人，更不可能是個會將茶酒具混淆著用的人。
    蕭夜雨卻頗有深味地道：“有時我們不用酒杯喝酒，不用茶杯飲茶，或者能品出別種不同的味道。”
    宮雨道：“嗯，下回你可以試試用夜壺裝酒。”
    蕭夜雨笑著點頭：“這個主意不錯，下次我一定替你準備。”
    宮雨看著麵前製工考究卻裝著一整壺名酒的茶具，不解道：“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必定事事講究。”
    蕭夜雨一笑道：“講究，有時是一種情調，有時是一種束縛。”他隨意舉起手中茶杯，精致的杯子在他的手指間輕巧地打著轉。“其實茶具酒具之分隻是一種約定俗成。但有時候這種約定俗成的東西往往會困囿人的思想，成為一種束縛。就像你看到這茶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茶壺裏裝的是茶。但有時事實卻並非如此。”
    宮雨眼睛一亮。蕭夜雨話中有話。茶杯裏裝的若不是茶，那意味著什麼？
    一個想法在忽然在他心頭一掠而過！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用茶壺裝酒，卻叫我們誤以為茶壺裏的還是茶？”
    蕭夜雨問道：“你難道不覺得這一次鬼城重出後的作風和目地與二十年都前大有不同？”
    宮雨又習慣性地用左手托起右肘，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支著下頜思考問題：“據說二十年前的鬼城以破竹之勢橫掃各大門派，而這一次他們的行動卻極其謹慎隱秘，所針對的目標似乎也隻是三教與沈家。”
    的確，蕭夜雨的這一番提點極有道理。
    當年的鬼城是否已徹底覆滅已無從知曉。
    事隔二十年白骨靈車忽然重現江湖，到底是真正的鬼城重出，抑或是有人借鬼城之名另有圖謀？
    雖然隻是一種猜測，但茶壺裏裝的到底是酒是茶，他們並不知曉，其中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還很難說。
    如果此鬼城非彼鬼城，那麼這個障眼法背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宮雨看著杯中酒出神：“看來要知道茶壺裏裝的到底是茶還是酒，最好的辦法就是親自嚐一嚐。”
    歐陽笑笑望著他道：“你要去查真相？”
    宮雨並沒有否認，心中卻已下定決心。
    歐陽不無擔憂：“我若是你，一定不去找這麼大的麻煩。”
    宮雨冷笑道：“相信這一次就算我不去找麻煩，也很快就會有麻煩找上我。”
    何況任平生的仇他一定要報！
    蕭夜雨問道：“你打算從哪裏開始查？”
    “儒門天下，皇甫嘯嶽的死因。我相信這背後一定牽連著鬼城與儒門和易水樓三者之間的秘密。”
    歐陽一驚：“你要上儒門？”
    宮雨點點頭：“我非但要上儒門，說不定還要把皇甫嘯嶽挖出來問問，當年到底是誰害死了他。”
    歐陽奇道：“皇甫嘯嶽已經死了五年了，死了五年的人還會說話？”
    “當然。有時候死人不但會說話，而且說出來的話可能比活人還要更可靠些。”
    “但是儒門戒規森嚴，且事關儒教百年聲譽，豈容你這般覆地翻天地鬧騰？”
    “他們不容，我自然會偷偷地查。”
    歐陽噗嗤一笑：“堂堂江南公子雨居然也要學起做賊了。”
    宮雨道：“我有個朋友叫神偷吳空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賊者自然多少也學會點賊本事。”
    歐陽想了想，嫣然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一樣東西，或者能幫得上你。”她從懷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張極薄的人皮麵具。
    宮雨驚疑地望著她道：“那幽冥傀儡師成天想著扒人臉皮，就是為了這玩意兒？”
    歐陽不滿道：“幹嘛用哪種眼神看我？我可從來不扒人臉皮。這個不是真人的麵皮，隻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人皮麵具，這也是最簡單的易容之法。”說著她將這張薄到幾乎透明的人皮麵具蓋到宮雨臉上，然後用食指隔著層薄皮輕輕撫過他的額頭、眉眼、鼻子、臉頰和嘴唇。
    宮雨隻覺一股冰涼之意貼麵。
    歐陽笑笑很快就將麵皮取下，敷貼到自己臉上。
    宮雨赫然竟見一張與自己一摸一樣的臉出現在眼前。
    “妙極了。下次若見到有人頂著這張臉站在我跟前，我一定可以說服自己不是撞見鬼了。”
    “隻要你戴上這麵具我保證連鬼都認不出你。”歐陽笑笑將人皮麵具交到他手上，卻還是有些憂忡：“這整件事牽係甚大，你有把握查到真相麼？”
    宮雨不說話了。老實講，別說沒有十足的把握查出真相，經過了傀儡山莊這一役，他甚至對自己的安危都沒什麼把握。以鬼城的狠辣手段，說不定自己哪天死了都找不到地兒埋。但他還是道：“或許鬼城並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麼可怕，我們隻是對它還知之甚少，如果能想辦法找到一個了解內中情況的人，或許我的把握會更大些。”
    這時蕭夜雨道：“這個倒還是有辦法的。”
    “你有辦法？什麼辦法？”宮雨一驚，要不是腿上有傷，他幾乎要跳起來。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這樣的人。隻是……”蕭夜雨的目光轉向船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