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身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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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司馬府上。
    一輪圓月高懸,銀白色的月光傾灑而下,給偌大的園林隴上一層薄紗一般。
    白天的喧囂過後,便更顯夜晚格外的寂靜。
    昨日管家已聽從紫竹夫人的吩咐為我們七人安排了府裏的住處,我和紅袖,綠衣三人住在園子東麵的香琬閣,那是靠著園子圍牆處的一座矮矮的卻精致的閣樓,從這裏,我們夜晚執行任務的時候進出園子便更加隱秘。暗人,是不能從正門出入的。另外四個姐妹,橙素,黃闋,青錦和紫嫣一同住在香琬閣南麵的綾羅苑,同樣是在園子圍牆的近處。而我們生活了七年的司馬府地宮的關口,便是在綾羅苑的內室中。我們出了地宮,不過是進了另一個罷了,暗人終究是暗人,即便是生活在明媚的世界,卻依舊逃不開那層陰霾。
    此時我正踏著月光,沿著蜿蜒綿長的回廊輕輕地走,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正殿,那座宏偉氣派的建築在陽光下那樣富麗堂皇,琉璃瓦片都閃著奪目的光,即便到了晚上,借著月光,也依舊是那樣的傲然,帶著星星點點的燦爛。
    到底是大司馬,到底是叱吒風雲的人物,連府上的建築都被他的權勢渲染得那樣不可一世。
    我靜靜地走,輕輕地踱步,享受著難得的自由的平靜。那麼多年的地宮生活,對黑暗,我已不再是懼怕,而更多地是習慣,或者說已經學著去享受。
    “什麼人?”前麵一個男子的聲音厲聲道。
    我一驚,馬上又鎮定下來,見那人已快步向我走來,心想不如看看這是何人深夜在此,他若想傷我也沒那麼容易。
    那人走近我,隻有十步之遙,卻並無動手的意思,我正詫異,卻聽那人聲音輕了下來,“原來是你。”
    借著月光,我看見一張俊秀的臉,白皙的皮膚,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意,眼神裏略帶著一絲桀驁和輕佻。
    “你可是新來府裏那七名舞姬之一?”他問。
    我見他那般神色那般眉眼,心裏便對他的身份已明了一二,便垂首輕輕地答道,“是”。
    他又走近了幾步,淡淡的熏香繚繞在我的身邊,我不禁倒退兩步,慌亂地說,“藍悠隻是夜裏睡不著想出來走走,無意冒犯公子,還請公子贖罪。”
    “你叫藍悠?”他停了一停,又說“你的舞跳得還真是驚豔,改日為本少爺單獨舞一曲吧。”
    我不語,東方越的兒子,這樣紈絝倒也不足為奇。隻是我這十四年從未和哪一位男子如此這樣近的距離說話,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見我並不言語,反而覺得更來了興致一般,“怎麼,還隻為我那年過半百的老爺子跳?”
    我依舊頷首,忍著心中的厭惡,輕聲慢語,“奴婢既然是司馬府的舞姬,便可為府上任何的主子跳舞,公子若是想看,奴婢跳給您便是。”
    那男子朗聲笑道,“你倒是個聰明人。”
    我依舊輕聲道“身為舞姬,這是我們的本分,公子言重了。”
    他便不再說話,我正要告退,卻聽見他說,“抬起頭來”,我詫異,依舊低頭不語。他又說,“抬起頭來。”我便隻好輕輕抬頭,驀地,他看著我說,“我叫東方秦。”
    我欠身,莞爾道“東方公子,天色已晚,請允許藍悠先行告退。”
    他便揮一揮手,“退下吧,早些歇息。”
    走回香琬閣,已過了三更,卻還是沒有睡意。
    想起那東方秦,心裏還有些疑惑,聽他那語氣似是與東方越並不非常親近,也不叫父親,隻是稱他“老爺子”,莫非這父子有什麼過節之處。
    輕歎一聲,暗想這偌大的司馬府上下百餘人,又有多少人是相互之間是以真心相待的,東方越父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人了。
    然這亂世之中,權臣追名逐利,不擇手段,手法的殘酷便更是不消說了,我們,便是其中的工具。
    想到這裏,心裏一陣徹骨的疼痛,七年,我用了七年的時間在那煉獄般的地宮裏,無怨無悔。我與紅袖她們不同,她們是被買來的,亦或是被虜來的。而我,是自願來做暗人的,所以,七年之間我從無抱怨,並且傾盡全力。
    為複仇,為國家。
    我下意識地將手深入領口,順著頸上的紅繩,拿出那塊從未離身的玉佩,月牙的形狀,清亮的碧色,帶著我的體溫。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件禮物,我出生那日父親親手為我帶上的。從出生至今,這是十四年來唯一一直陪伴在身邊之物。而其他的一切,人,亦或是物,通通隨著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從我生命裏消失殆盡,不留一絲痕跡,除了仇恨。
    那樣沉寂的夜,一人獨貯,摩挲著手中的月牙玉,任思緒將回憶再次帶到眼前,那樣痛徹心扉,那樣刻苦銘心。
    那一年,我四歲。
    記憶力隻是依稀記得那做巍峨的皇城裏麵富麗堂皇的宮殿林立,燦爛的陽光照在金黃色的瓦片上,閃著炫目的光。精美絕倫的亭台樓閣,紅瓦宮牆,蜿蜒回廊,嬌俏的宮娥輕巧地穿梭其中,庭院裏散落著淡淡的花香,夾雜著新鮮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奇花異草競相開放。我喜歡奔跑在那座美麗而又寬敞的園子裏,追逐蝴蝶,亦或是,坐在回廊裏,呼吸著彌漫著花草香氣的純淨空氣。
    那座皇城便是我的家,記憶中有穿著一身明黃色長袍的父親,和絕美如宮中盛開的牡丹一樣的母親,那樣笑靨如花。他們寵溺地喚我“珩兒”。還有哥哥,那個聰明又俊秀的男孩,他大我五歲,總是故意頑皮地叫我“笨阿珩”,惹得小小的我追著他,他就撒歡的跑,讓我追不到,但是不小心摔倒的時候,他卻又是衝過來,一臉的關心和疼愛。而其他如眾星捧月般圍繞於我身邊的宮人們則恭敬地垂首,叫我“洛珩公主。”
    是的,我是前朝衛國的公主,施洛珩。
    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記得好多人,好多人。偌大的皇城顯得那麼小那麼小,裏麵擠滿了身穿甲衣的陌生人。宮人四下而逃,呼喊聲,求救聲,嗬斥聲,廝殺聲亂成一片,到處是刀光劍影,或者通紅的火把。
    我和哥哥躲在母後的寢宮裏,母親什麼都不說,隻是緊緊地抱著我們,哥哥那時剛過九歲,眉眼之間卻已然成人般的堅毅,他任由母親抱著,眉頭深鎖,雙唇緊閉。我當時好怕,怕到連哭都已經忘了,隻是瑟瑟地發抖。
    那座雍容華貴的鳳儀宮裏如今隻有我們三人緊緊依偎,旁邊靜靜地站著一直侍奉母親的邯姑,她早已滿臉的淚痕。空曠的宮殿,靜得讓人窒息。
    “母後…”我顫抖地喚著母親。
    “珩兒不要怕,”母親輕拍著我,“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我看著母親柔和的目光,那麼寧靜,帶著一絲疼愛的笑,傾國傾城。那一刻,那麼安詳,我竟真的以為沒事了。
    “父皇呢?”哥哥突然開口,“父皇在哪裏?”
    母親轉過頭,深深的看他,說,“洛瑾,你要記住,你是衛國的太子,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即使國破家亡,都要記住。”
    哥哥沉默地點頭,不再說話。
    母親起身,走向站在一旁泣不成聲的邯姑。輕輕地說,“邯姑,如今,瑾兒和珩兒便托付於你了,請務必帶他們逃出這越州城”,她說著也落了淚“這兩個孩子是我們衛國僅存的血脈了。”
    邯姑哭道,“娘娘難道真忍心舍了這兩個孩子嗎?娘娘您難道真要去送死嗎?”
    母親笑笑,那樣淡然,“我怎能逃,又怎逃得掉,對於我,這國便是家,家便是國,國破家何在?家亡人何存?”那樣柔和卻那樣堅毅,“身為皇後,最後關頭必是要親臨麵對的。”
    邯姑不再開口,隻是拉著我和哥哥,流著眼淚。
    母親歎了一口氣,急切地對邯姑道“他們已在不遠處,你快帶瑾兒和珩兒逃了罷,走那條密道,出了皇城便是驛道,你帶著他們一路南下到鄭國。”
    我見要邯姑帶我們離開,急的號啕大哭起來。哥哥抱著我,堅定的說,“阿珩不要哭,不要讓母後放心不下,我們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母親轉身不再看我們,邯姑便拉著我們跑向鳳儀宮內室裏的密道。
    我一路哭著哭著便失去了直覺,再清醒的時候卻已是在一座矮小的農房裏,躺在堅硬的床板上,身旁坐著哥哥。
    “母後呢?”我睜開眼睛便問他。
    哥哥沉默半晌,輕輕的對我說,“阿珩,你要記住,無論如何要好好活下去。父皇和母後被奸人所害,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報仇。”
    我心裏一陣鑽心的痛。母後,父皇,巍峨的宮殿,精致的亭台,紅瓦宮牆,蜿蜒回廊…曾經我擁有的一切美好與幸福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我隻記得母親眼角淡定的淚,和鳳儀宮外的廝殺聲呼喊聲…是那群陌生人闖入我的家,害死我的父母,奪走我的一切。
    我小小的心靈第一次出現了仇恨這個詞,從此那麼深的印在我的心上。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報仇,我要奪回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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