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尚文喜歡那雙眼睛，靈氣而又清澈，羞愧和感激都映在裏麵，叫他看得一清二楚。
    第七章
    喜人領著洪康和栓兒，跟剛才應門的李嬸打了招呼，熟門熟路地進了廚房。
    一眾夥計看見來人已經習以為常，矮胖個的笑道：“陸喜啊，今兒個帶朋友來啦。想吃啥，讓師父給你加菜！”
    “好啊好啊！”喜人咧嘴笑得歡，卻也不敢太貪心，“七哥，我要吃辣炒麻雀胗！”
    “嗬嗬，行啊！”趙七擦擦手，“你們上裏屋坐著，我去給你們弄啊。”
    一般來說，喜人上雁雲樓取賬簿的話，都會上廚房搜刮一頓。
    雁雲樓管事兒的叫傅槐，人生得魁梧，看模樣而立已過，麵上總帶三分笑，和和氣氣倒不給人壓迫感。傅槐自然曉得喜人在老板身邊伺候，自然對於他來蹭飯一事也不幹預，隨手往後一指：“廚房在後頭，以後餓的話從右邊巷子進。”
    別說喜人打小沒吃過啥好的，就連從前挨揍吃不上飯那都是常有的事，餓了隻好到附近地裏偷倆玉米，用炭火烤來吃。光是那烤玉米，喜人就覺得是人間美味了。
    進了裏屋，洪康一把勾過喜人脖子，“哎你說，要不我也進陸府做得了！把栓兒也帶上！栓兒，你說是不是？”
    栓兒點頭：“還有麻雀胗可以吃！”
    喜人眨眨眼，“真的假的啊！”
    要是洪康和栓兒進了陸府，喜人是極高興的，自己也好有個伴兒。可這陸府哪是想進就能進的？
    “我也就說說，這已經欠了陸爺一份情，哪能再給人添麻煩。”洪康笑嗬嗬地攔過喜人肩膀，“再說這不是有你了嘛！”
    趙七用腳頂開門，雙手托了個方盤，“陸喜你還不過來幫一把，打翻了可沒得吃啊！”
    喜人幫著把方盤裏的菜往桌上搬，辣炒麻雀胗、蔥油肚絲、半斤熟牛肉、還有三個素菜。
    “七哥。。。怎麼做這麼多呀。。。”喜人皺起了眉頭，“大師傅沒罵你？”
    “哈哈哈，老板發話師父哪敢說什麼啊！你們就放心吃吧！”
    “老板。。。傅先生？”喜人夾起根肚絲，塞進嘴裏。那邊洪康和栓兒已經狼吞虎咽起來。
    “咳。。。不是，是陸爺。陸爺怎麼說來著，哦，他說‘喜人在廚房裏頭麼，讓廚子多做幾個菜，陸府的人哪能瘦成這樣，還不叫別人說閑話’。”
    喜人把趙七轉達的話默念了幾遍，也想象不出陸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啥表情，隻覺得自己臉頰越來越燒。
    喜人笑嘻嘻地問：“陸爺啥時候來的，在外頭麼？”
    趙七盯著喜人紅潤的臉頰正出神，“啊，陸爺。。。爺在外頭擺桌談生意呢。”
    喜人應了聲就坐下扒了幾口飯，等趙七出去了才站起來。
    “喜人，上哪兒去？”洪康嘴裏嚼著菠菜就像牛吃草。
    “我找爺有事，一會兒吃完了你和栓兒先回去吧！”
    洪康朝他揮手，“大忙人，去吧去吧。”
    出了廚房，還得拐倆彎才能看見屏風。屏風那頭就是雁雲樓大堂。喜人熟門熟路鑽到掌櫃那兒，“陸爺在哪兒談生意呢？”
    掌櫃抬頭看看喜人，舔了舔拇指，低頭繼續點銀票，“爺的生意也是你問的？飯吃過了？沒事兒就去跑堂，別光站著。”
    掌櫃的也沒說錯，他喜人一個小跟班兒，瞎摻和什麼勁兒。可喜人就是想看看，陸尚文談生意的模樣，是不是跟平日裏不一樣。
    想歸想，喜人還是老實本分地在雁雲樓門口候著。
    “這兒真是個好地方。。。酒好、曲兒也好。。。呃。。。陸老板不必送了，胡某認得回去的路。。。”絡腮胡的矮胖男人麵色紅潤，身上帶著酒氣，正使勁朝身後擺手。
    陸尚文站定，細長的眼睛帶著算計：“胡爺要是不嫌棄，趕明兒讓人給您捎兩壇酒去。”
    “呃，好好，陸老板真是個爽快人！呃。。。哈哈哈哈。。。走了！”絡腮胡摸進一頂轎子，由四個轎夫抬著走遠了。
    生意談得還算順利。
    蘇城以南的生鐵供應商對於陸尚文買斷貨源的要價不低，卻也在陸尚文預料之內，他當機立斷開出銀票，兌換礦產地契。那胡滿原就是個土地主，不懂生意經，眼看有利可圖就賣了手裏的礦產。陸尚文清楚，打鐵要乘熱，等別人來分一杯羹的時候，這礦產怕是天價也難買了。要壟斷地區鐵器供應，這還是第一步。
    陸尚文剛跨下台階，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石凳上蹦來蹦去。
    “這石凳可是三天前剛按的，就叫你糟蹋了。陸喜，送完賬簿怎麼還不回去？”陸尚文搖頭，責備的話裏倒沒有一絲不悅。
    “呀！”喜人腳一軟，就這麼直挺挺地往下倒，心急之下用胳膊肘一撐，就聽骨頭“哢”的一聲響，疼得喜人滿臉冷汗、嘴裏直抽涼氣。
    那一聲響陸尚文也聽得清楚，看他那副模樣想必是疼得不得了。陸尚文繃著臉走過去，“怎麼，不再玩會兒？”
    喜人又急又痛，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沒落下來，“爺。。。我不是。。。哎。。。我是。。。”
    “什麼是不是的。”這孩子看著停機靈的，怎麼這時候就犯傻了呢。陸尚文不耐地嗬斥一聲，看著那張俊秀的臉越來越白，又覺得自己氣急之下說重了。回頭一想，陸尚文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氣什麼，他還不至於跟個半大的孩子計較什麼
    歎了口氣，陸尚文不禁俯下身去扶喜人，“多大了，怎麼還這樣不小心。”
    喜人眼一閉，任由旁邊的人扶著。他害怕自己一個忍不住，眼淚就真的會掉下來。喜人靠著有力的臂膀，笑自己病得不可救藥，怎麼會經得住刺骨的疼，卻經不住陸尚文對自己一點好呢。
    “陸爺，都打理妥了，您看是不是。。。”陸榮從雁雲樓裏出來，便看見喜人合著眼靠在陸尚文身上，臉色當下陰沉了幾分，“爺，這是。。。”
    “上馬車，先去榮春堂秦大夫那兒，陸喜像是傷了筋骨。”陸尚文看喜人崴了腳上車不利索，沒等陸榮說話，就踩著腳凳把喜人打橫抱上了馬車。
    陸榮驚得趕忙上前阻攔，“爺，這讓別人來做就是了。”
    這主子的脾性陸榮也是曉得幾分的，他也是頭一次看陸尚文抱一個下人，還是個男人。
    “不是多大的事兒。”陸尚文把喜人安置妥了，就在他身旁坐下，“陸榮，上車，秦大夫可是不等人的。”
    “爺說的是。”陸榮回了神，深深看了喜人一眼，才跨上座駕盤腿坐下，提鞭向前揮去。
    “爺。。。”喜人清澈的眼睛望著陸尚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很多東西堵在胸口撞擊著，喜人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陸尚文喜歡那雙眼睛，靈氣而又清澈，羞愧和感激都映在裏麵，叫他看得一清二楚。陸尚文嘴角帶著了點笑意：“沒瞧出來，你也挺沉的，看來飯蹭了不少。”
    喜人一下子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話。
    陸尚文盯著喜人的紅臉看了半晌忽覺尷尬，才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沉下臉，“忍一會兒，榮春堂半柱香功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