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拇指沾了紅泥，喜人在賣身契左下角空白的地方重重摁了下去。
    第五章
    喜人對那些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兒不來勁，可一聽“陸爺”二字，還是忍不住貓著身子躲在假山後頭。
    “雲姐，這陣子咋沒瞧見陸爺呢？”圓臉的小丫頭問。
    這一問，竟也是喜人想要知道的。
    “菱兒你剛進陸府，可能不知道夫人。”陸雲看她一臉迷茫，笑了笑，“三年前陸爺娶了位夫人，才貌雙絕，那時可是叫全蘇城男人羨慕的事。可惜。。。夫人在一年前就小產死了，可惜了肚子裏還是個小少爺呢。。。”
    陸菱愣愣點頭：“那陸爺倒是挺可憐的。。。可這和陸爺不在有什麼關係？”
    陸雲歎氣：“夫人去世後，陸爺就一門心思做生意，這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就是。。。哎，夫人生前喜歡茶花，陸爺就把夫人葬在了頤山的茶園，剛下葬那會兒，陸爺還在茶園住了好一陣子。。。這不，夫人祭日又到了。。。”
    。。。。。。
    聽到這兒，後頭的話再也聽不進去了。喜人轉身走出假山，滿腦袋都是陸尚文冷著張臉，一個人站在茶花園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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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陸井不太愛搭理自己，喜人還是不時地討好他。說到底，陸井是他在陸府少數能說話的，也是少數消息靈通的，據陸井自個兒說，他爺爺從前是陸府的老管家，所以陸府很多都瞞不了他。
    喜人心想，那肯定是陸爺覺得沒必要瞞著。想歸想，喜人也沒好意思說出來潑人冷水，陸井畢竟待他不算壞。
    今兒個，陸井攬住了喜人肩膀說：“知道麼，陸爺今晚回來，人已經到城門口了。“
    喜人作出驚訝的表情：“大家都沒聽說，井哥你咋知道的？真神了！”
    “那是。”陸井沒多說，不過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能瞧得出，他心裏得意得很。
    事實證明，陸井的消息還是準確的，一個時辰之後，丫頭們的身影又忙碌起來。
    吃過晚飯，陸尚文梳洗了一把，就在書房裏坐下了。正想著去翻賬本，就看見管家立在門口。“陸榮，什麼事？”
    陸榮走近兩步，“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問一下，原來書房伺候的陸豐病重，爺叫他回鄉去了，現在書房可還要插個人？”
    陸尚文抬手一揮；“這事你看著辦。”
    不等陸榮點頭，陸尚文又想起點什麼，“上個月帶回來叫喜人的那個，這些日子怎麼樣了。”
    “現在跟陸井住一間，平日裏幫著幹些雜活。”
    “恩。。。去，把他叫來。”
    喜人早早幹完了活，翹著二郎腿仰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盯著房頂發愣。沒多久，陸井推門進來，語氣不鹹不淡，“還躺著呢，榮管家說陸爺正找你呢。”
    “陸爺？”喜人一個翻身下了床，瞪著說話的人。
    陸井翻白眼，“你瞪我作什麼，還不快去。”
    “嘿，我這不是高興麼。”喜人咧開嘴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現在有了光明有了奔頭，能不高興麼。喜人急著往外跑，跑出好長一段路後猛一跺腳，又折回屋子，扒在門口探了個腦袋進去，陸井正不慌不忙地脫衣服。
    “怎麼還不走？”陸井脫了一半回頭看他，一隻衣袖還搭在肩膀上。
    “那啥，井哥。。。陸爺在哪間房？”喜人摸摸鼻子，幹笑兩聲。
    陸井吸了口氣，又給他一個白眼。
    要說陸尚文第一次看見喜人，對他的印象是深刻的。
    喜人生得瘦小，但是白淨秀氣，黑溜溜的眼睛特別有神，再加上唇紅齒白的，模樣倒真是喜人。就是磕頭時那股子狠勁兒叫人怎麼也想不到，一雙靈氣的眼睛帶著點決絕的味道，那時自己就被震了一下。
    書房門掩著，喜人小心翼翼推門進去，陸尚文還在桌案上寫些什麼。
    “陸爺，榮管家說您找我？”
    “恩，過來。”陸尚文擱下筆，抬頭乍一看，喜人麵色明顯紅潤了許多，“住在陸府可還習慣？”
    喜人連連點頭：“習慣，很習慣。”
    “祖籍哪裏。”
    東河村就要出口，喜人猛然驚了一身汗。想到自己身上還懸了一條人命，喜人慌了神，“在。。。在。。。”
    “算了。”陸尚文擺手，“弟妹都醫好了吧。”
    喜人一愣，趕緊點頭，“都好了，托爺的福。”
    陸尚文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這陸爺究竟要說啥？喜人倆手指頭絞著衣擺，是一點兒也沒底。左等右等的，就再也沒聽見一個字，喜人幾乎覺得陸爺已經把他給忘了。
    幾次要開口問，又怕自己打擾了陸爺，喜人隻得耐下性子，看看房裏的字畫，數數書架層層疊疊的書卷。
    “真要一輩子待在陸府，就得簽賣身契，也免得陸府以後讓人說閑話。隻要規規矩矩做事、守本分，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喜人愣了下才明白陸爺正跟自己說話。這是第二次有人叫自己簽賣身契，這一賣就是一輩子。“喜人曉得，這就簽。”
    陸尚文把一木質小方盒推到喜人跟前，“按手印。”
    用拇指沾了紅泥，喜人在賣身契左下角空白的地方重重摁了下去。白紙上的指印鮮紅得刺眼，絲絲紋路盤出一個又一個層層疊疊的圈。
    按了手印，喜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爺，其實。。。我識字的。”
    喜人還小的時候，在東河村上過兩年學堂，後來雖然沒能上下去，但也靠著小虎那兒借來的手抄本繼續自學著。這吟詩作對的不行，但字還是認得的。
    “嗯。”陸尚文應了一聲，就揮手叫他回屋去了。
    跟所有陸府的家丁一樣，按照規矩，喜人有了個新名字，叫陸喜。
    第二天，喜人跟著陸井上街添置生活用品，半天功夫才回到府裏。東西實在多，兩人把物件分別裝了箱，再一箱箱搬到前廳，壘在地毯上。
    陸井抹了把汗，抬頭看見陸榮朝自己走過來，“榮管家。”
    陸榮點了點頭：“陸喜呢，你倆不是一塊兒出的門？”
    “他在呀！”陸井往旁邊一站，指指身後。
    木箱後頭探出個腦袋，一張清秀的臉憋得通紅，那正是喜人。“榮管家，您找我呐？”
    陸榮打量一眼，搖頭，“先把東西放下再說。”
    喜人擺好箱子，撣撣身上的塵土，“榮管家，您說。”
    “書房伺候的陸豐回老家養病去了，今兒起陸喜你就去書房伺候著。這差事別人可是擠破頭，你得機靈點兒，要不還讓你去掃院子。”陸榮又盯著喜人瞧了一會兒，說話還是沒啥表情，“回房收拾下，一會兒把東西都挪陸爺隔壁房去。”
    喜人張大了嘴，看看陸榮，又回頭看看陸井。
    陸榮歎口氣，扭頭往屋外走；“收拾完了讓陸井帶你去。”
    陸井黑著臉一聲不吭，等陸榮剛跨出門，就提腳往喜人屁股上踹過去，“嘿，你小子裝什麼傻，爺提拔你了！”
    喜人一個馬趴摔在地上，疼歪了嘴，隻好拿手不停揉屁股，嘴裏還絲絲抽著冷氣，“井哥兒，你這是幹啥，疼死我了！”
    “疼死你算了！”陸井罵罵咧咧地過去拽他衣服，“嘖嘖，肚裏沒墨水、腦子不好使，長得跟皮猴似的，爺咋會瞧上你的！”
    喜人身子輕，被陸井一提也不費勁，就這麼一骨碌站直了湊近他耳根，隻是一手還在揉屁股：“井哥你放心，小弟以後要是發達了，肯定會孝敬您的。”
    陸井翻了個白眼，又拿腳去踹他。
    喜人一扭腰避開了，咧開嘴朝陸井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