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記得那片沙漠，爹、娘和大牛疲憊的表情。我說：爹、娘，你們累嗎？我們休息一下吧？
    爹說：無妨，繼續走吧。
    那個時候，大牛能背著我，已經是奇跡。爹和娘在大牛身後緩緩地走著。食物還夠吃幾天，水已所剩無幾。
    坐下來吃幹糧時，我總是噎著。爹說：你們倆啊，喝點水吧。
    我說：爹你怎麼不喝？
    爹說：我一點的都不渴。說罷他站起來，跟往常一樣秀了秀他的肌肉，說：爹這麼厲害，不喝水都沒事。
    我欽佩不已。
    爹勸娘也喝一點，娘也說不渴。
    我趴在大牛身上一動不動，昏昏欲睡。我中暑了。
    爹和娘的聲音已聽不大清楚，隱約中聽到同生共死之類的話，而那時我還不懂同生共死是什麼意思。
    在我醒來的時候，娘給我灌了口水，說：沒名，好點了沒。
    我點點頭。
    娘嘴唇刷白，哽咽著說不出話。最後還是爹開了口：沒名，爹和娘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我說：去哪啊？我也要去。
    娘說：你還不能去。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哭了起來：你們不能丟下我。
    娘說：聽話，娘和爹會在那邊等你的，很多年以後，我們會再見的。
    我說：我不要。
    爹甩了我一巴掌，雖然一點都不痛，但還是把我震住了。爹說：不許胡鬧。你要聽我們的話。你要帶著這個水袋，和大牛一起走。記住，除非很渴很渴，才能喝一小口，記住了嗎？
    我說：我不走，我要跟你們一起。
    爹說：我們不要你了。快滾！
    說罷在把我抱上大牛的背，使勁地踢了大牛一腳，大牛不情願地走了起來。爹娘離我越來越遠，最後變成兩個個點，再最後就不見了。
    我還在想，他們為什麼不要我了，越想越委屈。不過已經沒有力氣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牛吐著白沫，倒了下去。我從它背上摔了下來。
    這時候我意識到，隻有我一個人了。周圍都是那麼相似，我完全無法分辨。我還記得剛離開家時，娘還誇我記性好，有方向感。從此以後，我再也分不清方向。
    醒過來時，四周已不是那麼熱。一個陌生男子微笑著看向我。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沒名。
    ——哈哈，小滑頭，快說。
    ——沒名。
    ——這麼臭屁。你的命是老子救的，連名字也不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叫沒名。
    ……
    他叫曆行。從小體弱多病，再加上皮膚潔白，被人叫做小白臉。他跟人打架從來沒贏過，更不幸的是，別人一隻手都能輕鬆贏他。
    二十歲那年，他看上村裏一個姑娘。姑娘說：我嫁誰都不會嫁給曆行，力氣這麼小，嫁了他以後還得我保護他呢。
    這對曆行的打擊是很大的。
    曆行死皮賴臉，緊追不舍，那姑娘被逼得沒辦法，說：你打得過我我就嫁給你。
    此番比武的結果，自然是曆行輸了。
    曆行趴在地上說：我要是穿過這片沙漠，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那姑娘說：怎麼可能，以前村裏這麼多人都想穿過沙漠，還不是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曆行說：我穿過去了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她說：隨便你。
    曆行第二天就踏進了沙漠。他體質雖然不好，卻還是頂級聰明，運氣又好，誤打誤撞被他熟悉了沙漠裏的生活，極少的水源也能被他發現。半年後，他穿過了沙漠。那邊的人告訴他一個傳說，沙漠裏有沙之泉眼，泉眼裏的水不但能治百病，還能幫人增加幾十年的功力。曆行就決定要找到它。
    而在沙漠的另一頭，那姑娘每天都在村口等待。她幡然醒悟，曆行並不是打不過她，他隻是舍不得對她下手而已。他想通過自己選擇的方式來娶她。真是好男人啊。可惜等他相通，曆行早就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了。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九個月……曆行還是沒有回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錯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曆行在沙漠裏尋找了幾個月，還是沒有任何沙之泉眼的蹤跡。這天，他看到前邊很遠躺著一個人。他起初以為是幻覺，直到走近才發覺是真的。一個小孩。手中緊緊攥著水袋，喃喃自語：現在還不到很渴很渴的時候，還不能喝……爹、娘，我要找到沙之泉眼，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
    曆行突然覺得，所謂沙之泉眼，隻是傳說而已。哪有喝口水就能功力大增的道理，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努力爭取。他這時才發現，這大半年來，自己早就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了，他能跑得比兔子快，高坡也三兩下就能躍上去，他完全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了。
    他輕輕抱起這小孩，給他喂了一口水，輕聲道：不要找了，跟我回家吧。
    這時，地上衝起一支水柱。
    這些都是曆行告訴我的。曆行說：你不能老叫沒名吧，你就跟我姓吧。
    我有跟曆行說過，我要活到一萬歲，一定要找到我爹娘才行。
    曆行給我取名“曆萬”。
    我倆都喝了沙之泉水，都成了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
    而我，左眼也已恢複，百病不侵。唯一遺憾的是，我再也辨不清方向，無論去哪都能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