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金鼓向長安 第四十四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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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對錯,終不過人心偏私而已。
——齊仲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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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犯傻一般問小女孩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什麼樣的人才能被叫做是好人或者壞人,小女孩細細品嚐著水晶糕,用看這世上最無趣之人的目光看著他。
“你真無聊,有好吃的的時候不好好吃居然問這麼掃興的事情……哼,害得我也沒有胃口!”
這樣的回答還真是沒心沒肺啊……
他在心裏這樣感歎著,口中卻說著道歉的話語,隻當自己不跟這小丫頭一般見識:“是嗎,那還真是在下的錯呢。”
“……”小丫頭聞言卻突然放下氣味清甜誘|人的點心,抬頭認認真真看著他,看了半天,老氣橫秋地歎口氣,“唉……算了,你請我吃點心,就給你解惑一下好了!”
“……”他覺得自己的嘴角不受控製地抽了抽,“既然如此,還請姑娘明言。”
“你說話真文縐縐聽起來好累。”小丫頭扁扁嘴,想了想才說道,“好人呢,就是像你這樣在路上撿到一個小女孩卻毫不在意對方的無理言辭和要求,不僅不對她生氣還請她吃好吃的的人!壞人麼……妄圖用與惡魔交換來的力量擾亂天下讓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不得安寧順便還想大權易手……的人。”顯然兩次一口氣說出這麼長的句子對這瘦弱的小女孩有些勉強,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緩過勁來才繼續下去,開口說出的卻是撇清的話,“壞人的那句是哥哥說的,與我無關。”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言辭和要求都很無理啊……
“……”他腦中轉著帶來哭笑不得之感的念頭,愣愣看著小女孩抿了口茶又繼續品嚐,突然不可抑製地折扇掩口大笑起來,“嗬嗬……哈哈哈哈哈……”
那是自那件事情之後,他第一次這樣大笑。
小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憐憫的神色:“唉,可惜我在湖邊轉了半天,碰上的唯一一個好人還是個傻子……”
“……咳咳……”大笑聲頓時嗆住,變成了咳嗽。
小丫頭毫不留情地接著打擊:“還是病秧子……”
然而這句話觸到了他的痛處,他歎了口氣:“好人和……呃,傻子什麼的還有待商榷,不過病秧子……你這小丫頭還真是說對了。”
少年時的他便對自己的病弱和無能為力深感厭惡,卻也還有幾分無奈,想來那句話是說的有些太過憂鬱,才會讓那丫頭有了接下來的反應吧?
“……唔……”急匆匆抓過茶杯,以十分不優雅的姿態灌了一口茶水,小女孩漲紅了一張小臉,低頭緊緊抿著嘴,茶杯用力握在手中。
這樣突然的意外讓他也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
細如蚊蚋的聲音從小女孩口中吐出,卻在半空打了個轉兒便散去了,根本沒有進入他的耳中。
他以為小女孩是噎住了說不出話來,慌忙把自己的茶水遞過去,卻得到了搖頭的回應:“……茶水我沒動過,還是幹淨的啊?”
“不是這個啦笨蛋!”她忽然抬頭,衝著他惱火地叫道。
小女孩的怒火再次讓他懵了懵,完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直到那女孩子再次低下頭。
這一回,他聽清了她的話:“……病秧子什麼的,對不起啦……”
究竟是她格外別扭,還是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是這樣?
齊仲彥如記憶中一樣失笑,青蘿卻給出與記憶中的小女孩完全不同的反應。
“不是我說啊鳴鶴,你今天怎麼老是走神?”青蘿困惑地眨眨眼,“難道是沒有睡好嗎?”
“沒有啊……我在想過去的事。”
青蘿聞言,做恍然狀:“那一定是很美好的記憶吧,你笑得很開心呢!”
“是啊……難得的美好記憶。”
“什麼啊,說得好像你之前過得好痛苦一樣……”青蘿抿抿嘴,“你一定是想那些不好的事情想得太多,要是你每天回憶的都是快樂的事情,肯定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這個樣子?”齊仲彥挑眉——我是什麼樣子的?
“好憂鬱好難過,讓人看了也要跟你一起憂鬱起來的樣子。”青蘿做了一個憂傷的表情,又抬起頭看著齊仲彥。
“……是麼……”
不知不覺,我在別人眼裏,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麼……
“鳴鶴,如果心裏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就說出來好不好?”青蘿認真地看著齊仲彥,“那些難過的事情,如果一直放在心裏,就隻會讓人更難過而已,可是,如果有人陪自己分擔的話……”青蘿頓了頓,隨即說,“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什麼很沉重的東西消失了一樣呢……”
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你找到了可以讓你分擔的人吧?
是風破,而不是我啊……
見齊仲彥沒有反應,青蘿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麼似地擺了擺手:“不一定是要說給我聽哦!我沒有打聽你傷心事的意思!”
為什麼隻要有她在他就怎麼也傷感不起來?
齊仲彥忽然有些無語。
這是第多少次了?原本已經氤氳了雲霧就要下起雨來的氣氛被她一句話破壞幹淨?難道……她天生就是這樣的……呃,特異能力?
雖然知道對方的話完全沒有任何刻意激自己的意思,而完全隻是真誠的無心之言,可齊仲彥還是歎口氣:“我說就是了……”
青蘿歪歪頭,補了一句:“我沒有硬是要你說哦!”
齊仲彥終於無力糾纏於她“究竟是不是故意”這個問題,隻是點了點頭。
“如果說難過的事……那應該就是我的血統了吧。
“流亡的鳶國王室,在江南有著最後的一縷血脈,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並不知道任何與鳶國、冥靈有關的事情,直到大哥……死於‘湖祭’。
“六歲那年,大哥在一個夜晚突然失蹤,第二日,榻上隻餘了一朵血紅色的薔薇……通曉怪談的父親澀然地笑笑,隻說那是一個古老國度的王族族徽,話音未落便嘔血倒地,從此臥床不起。
“三弟那時尚不曉事,整日纏著我問大哥哪裏去了,為什麼不來教他騎射,可是,我也不知道啊……便隻好去問母親,母親卻什麼也不肯說,隻是憂鬱地搖頭……”
父親一定是猜到了一切,那之後他便沉屙不起,然而幼年的他和三弟並不知道父親的病症意味著什麼,仍然期待著一切回到從前的那一天到來。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回去。
他在一個午後發現母親絲帕上的血紅薔薇,那之後開始恐懼獨處和黑暗封閉的空間,即便是寒冬的夜裏也必須大開著窗才能入眠……
第二年,父親病症加重,終於去了……
“母親在我十六歲那年才說出一切:鳶國怨靈和泛濫的洞庭湖水之間的關係,鳶王血脈繼承者的悲哀責任……
“在聽到這一切時,我幾乎已經猜到了大哥失蹤的真相,卻因為心底的軟弱和顧及母親的心情而不敢求證,沒有想到……就是這樣的軟弱和顧及,令我的三弟離家出走。
“我原以為母親隻會把這件事告訴我而已,卻沒想到聽鬆徹底查明真相比我更早——他一向聰明又做事幹脆,比我發現得早也是應該啊……
“他暴怒地對母親甩下那句‘無論為什麼原因殺人就是不對’,離家而去,我在這時才終於忍不住問出心裏藏了許久的問題:大哥,是不是因為所謂‘鳶王後人’的責任而死。
“母親苦笑著說出大哥失蹤的真相——是她親自為大哥喂下毒藥,然後遣人將大哥的屍身送進洞庭湖水……”
深夜的夢境折磨了他十二年,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明白自己的夢境究竟代表什麼:
那是他的自責,明明在母親說出鳶王血脈等語時他就該猜到血薔薇的真相,可他卻任由自己猶豫不前……
如果他早一日求證真相,或者安撫或者欺騙,總不會讓聽鬆離開……
若非那次離家,聽鬆,又怎會死在塞外……
聽聞死訊時胸口的疼痛是那麼強烈而清晰,以往他一直注意的發病前的征兆此時卻也不再重要。
他失去了最後的血親,最後的手足,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