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蟲鳴隱約可聞，蘭花清香依舊撲鼻。白淨的蘭花沐浴於月光之下，不失白日裏的高潔，又多了幾分夜晚的清雅。
    點點螢火在花間緩緩飛舞，倏然，園間的一處異樣引起螢火們的騷動，它們紛紛圍了上去。
    隻見兩位少年在花叢中相互依偎，含笑而眠，仿若雙雙忘卻凡塵，沉溺在夢鄉之中。
    熒光閃動，小心地包圍著他們，深怕一絲動作驚擾了少年們的美夢。可那晚風掠過蘭花叢，便是那絲絲涼意喚醒了其中一位少年。
    善月緩緩睜眼，紫眸中殘留的倦意驟然掃空，警惕地望向四周。發現依舊身處於蘭花叢中，除去身旁圍繞著十幾隻螢火，並無怪異之處，這才放下心中的警惕。
    善月望著月色，想必是過了子時，沒有想到他竟足足睡了四個時辰。
    善月蹙眉看向身側熟睡的小啞，直到出手探到腰間冰冷的銀劍，那淩厲的麵容才稍稍回暖。心中責備著自己的鬆懈，身為帝王，何時如此肆無忌憚地睡在一位可能是敵人的身旁。
    此時，一道身影闖入善月的腦海之中，那是夕陽之下，一位正於花間嬉戲的仙童，某種莫名的滿足占據了心中的責備。
    不知是否是螢火隱約閃動的幻影，善月竟在那張樣貌平凡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善月輕笑，“看來是睡太久了！”自嘲地喃喃細語。可就算那隻是眼中短暫的殘影，紫眸依然出現一絲迷離。
    猝然，兩隻螢火輕盈地觸碰著熟睡中的琥珀。琥珀雙耳輕輕抖動，螢火飛離，這才見它從小啞的懷中抬起小巧的紅顱，疑惑地看著一臉怔忪的善月。
    “吱？”琥珀疑問地發出一聲。
    果不其然，小小的聲響引起了善月的注意。在一人一獸雙雙對視數秒之後，善月才做出一個噤聲，提醒著琥珀莫要吵醒聲旁依舊熟睡的人兒。
    琥珀好似理會善月，便又乖乖地窩進小啞的懷中。
    善月起身，放輕了動作將小啞從蘭花叢中抱起，緩步走出了蘭花園。
    月光下，紫眸裏深藏著一份情感。正是不久之後的一天，善月才了然，那種情感來自靈魂，將永世不滅。
    在回房的走道之上，善月早已望見在遠處房門前一道猶豫不決的身影。
    “蓮心？可是有事？”善月疑惑道。
    聞聲，那躊躇的背影立馬轉過身來。蓮心終於見到了自己盼了一晚的人，可轉眼之間，瞥見善月懷中抱著一人，原本臉上的欣喜轉瞬即逝。
    “恩。”蓮心低下頭，隻是頭輕輕一點算是回答了善月的疑問。
    見蓮心一身單薄地外衣，善月一臉擔憂道，“先進屋吧，夜深寒氣重。”心中卻因眼前人深夜造訪而感到絲絲甜意。
    入屋，將小啞輕身放於床榻之上，善月順手為熟睡之人蓋上了絲被，動作盡是輕柔小心。
    安置好小啞，善月轉身來到一直沉默的蓮心麵前，抓過那雙一直緊握在身前的手。瞬間從手心裏傳來的冰涼，善月不由得自責，不知眼前人可是一晚都在寒風中等候著他。
    “回頭讓穆彥鬆給你開些驅寒的藥，你一晚站在外頭，怕是寒氣進身。”善月關心道。
    “不必麻煩穆先生了，我也沒等多久。”蓮心連忙推辭，可眼中的閃躲讓善月確定要找穆彥鬆的想法。
    “不開藥不是不可，不過這時候也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有什麼事可明日再說，我送你回房吧。”善月知道用說的眼前人是怎麼也不會答應，隻有親自去找穆彥鬆，親眼看著蓮心服下湯藥才能安心。
    “不！”蓮心急聲道，又瞥一眼床榻上安睡的小啞，再回眸看向善月的眼中滿是懇求，“我們去院中走走可好？”
    聞見宛如哀求般的話語，讓善月如何拒絕，善月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為蓮心披上，“那可別受寒了。”
    從外衣上傳來的溫度，讓蓮心不自覺得將它收攏。蓮心聞到外衣上傳來的淡淡蘭花清香，眼中有淚光閃爍。
    出了廂房，善月便抬頭望向頭上的一輪明月，心中一片清明，也許正是那四個時辰的睡眠，如今善月的眼中毫無睡意。此時竟回味起今日在小啞身上尋到的一種滿足，因而忽略了一直跟於身後的蓮心。
    蓮心默默地緩步跟隨著善月，一路低垂著頭從未抬起過，讓人看不清情緒。
    正是兩人無語間，一種莫名的氣氛開始在兩人之間產生。
    突聞一聲抽泣，善月驚訝地回過頭，這才發現身後的人兒早已淚濕了眼眶，那晶瑩的淚珠在白皙的臉上滑過。
    那滴滴淚珠滴落進善月心，激起了心中點點漣漪。
    善月連忙上前擦拭著蓮心滿臉的淚水，眉間微攏，滿臉擔憂道：“別哭，可是今夜讓你等得委屈？”
    “為何？”沒有回答善月的擔憂，唯有一聲含糊從蓮心的口中脫出。
    雖然聽著語中夾雜著濃濃的嗚咽聲，可善月依舊聽著真切，蓮心口中的那句“為何？”
    善月疑惑，這蓮心指的為何又是何事？
    善月正想開口詢問，隻見蓮心低下頭倏然抬起，那以往總是泛著柔光的黑眸滿是淚水，“為何你什麼都不問？不問我為何離你而去？不問為何如此絕情？不問我這十六年裏的生活？甚至不問我是否悔過當初，而如今又為何出現在你麵前？”
    “蓮心？”善月沒能解答蓮心的疑問，隻是訝異，蓮心怎會突入其來詢問起他已不想知道答案的過去。而他並不是不想問，隻是覺得過去了就已經沒有再去探究的理由。
    沒有聽到善月的回答，蓮心強忍著再次決堤的淚水，緩緩開口：“既然不問，那又為何不怪我呢？是我害的一個善良的你背起了這個充滿仇恨的天下，是我害的你體會了背棄的痛苦，是我害的你孤獨了十六年，是我，什麼都是我害的。月，告訴我，請你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錯？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了……”
    蓮心的話語越來越急促，早已失控的情緒在善月麵前苦苦哀求著，仿佛一個無辜的孩子在哀求著給予他懲罰。
    “啪。”隻聽一聲清脆響起，蓮心的左臉之上出現了微微紅印。
    看著善月懸於空中的手，蓮心竟忘記了口中的哀求，隻有那淚水依舊在臉上滑落。
    善月心疼得將蓮心緊緊地揉進懷中，好似將懷中人的悲哀一同揉進自己身體裏去。
    清楚地看著今夜的蓮心，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我的不問是對他的丟棄，害怕我會用同樣的方式來懲罰他。我也知道他在悲傷，悲傷是為了我的改變，為了我的孤獨。看著依舊為我而難過的他，我笑了。
    “蓮心，冷靜點。你聽我告訴你，我既不會問你，也不會怪你，隻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而更沒有你口中的傷害。我承認，這十六年我寂寞過，卻又不孤獨，那是因為我不曾忘卻我們曾經那段美好的回憶。”善月默默地將雙臂收緊，“所以不要再自責，不要再委屈自己，不要再把所有的錯都怪給自己，也不要在說求我。相反，是我要求你。”
    蓮心從善月懷中抬起頭，眼中依舊掛著未幹的淚水，一臉還未退去的委屈如今又多了幾分疑惑。
    如此的表情在善月看來是如此可愛，更讓善月無法想到，這樣的表情會在十六年後看到。
    善月一聲輕笑，俯身於蓮心的耳畔。伴隨著一陣暖風吹進耳蝸，蓮心也聽清了耳邊的一句帶著霸道的懇求。
    “別再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