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月似洞簫踏歌行  第五十八章 月下踏歌行(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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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沉霖醒來之時已日上三竿,一夜未眠攪得她頭疼欲裂,昏昏沉沉,繞是補了好幾個時辰的眠,也是昏昏欲睡,毫無精神。如此睡下去,隻會愈睡愈想睡,她便強忍著睡意,低垂著眼皮起了床。
    搖搖晃晃地,剛站起來便摔了一跤,一下子把她摔醒了。恍惚間,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卻又想不起來。並不起身,隻坐在地上,望著一牆之隔的西廂,這才恍然,原是少了淵。常日裏她若是將摔將跌了,他必會扶她一把,她已是許久不曾摔了。而今這一摔,倒令她有些生疏了,才念起原來平日裏他對她頗為照顧,自己卻鮮少放在心上。
    她拍拍衣上的灰塵站起身來,四下裏望望,陰陰的房裏隻餘自己一人,隔壁也是一片沉寂,淵不在她的近旁。似乎是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一旦見不著了,心裏便沒來由的著了慌。
    於是她疾疾向門口步去,正欲推門,門卻先開了,迎來的是淵,見著他的那一瞬,她有一晃而過的心安。
    淵望著她有些慌張的小臉,笑道:“怎麼了?像撞著鬼似的?”邊說著,邊將手中托著的托盤放在桌上,她斜眼望去,是一碗清粥和一些小菜,菜式雖簡單,倒也不失清淡宜人。
    轉念一想,她倒真覺得有些餓了,便坐了下來,舀著碗裏的粥,散散熱,說道:“說不定這兒還真有鬼呢?”
    淵也坐了下來,半笑半嚴肅間問道:“此話怎講?”
    她抬頭緩緩望了望四周,聲音在空曠的地洞中格外悠長、飄渺:“你不覺得……這裏太奇怪了嗎?一個部族,竟然居住在地下,還害怕外人知道。洞裏的人相貌奇怪,連態度也是神神秘秘的。地洞如此之大,還有不少奇怪的圖騰,畫著不知意味的圖案,刻著不明所以的文字,這裏,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先是一陣沉默,淵才緩緩開口:“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她望著他的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她卻覺得他這話中似乎還有別的意味,又道不出是甚。
    良久,她才喝了一口粥,垂下眼睫,淡淡地說道:“沒有,不過我想,會發現點什麼的……”
    用過了早膳,她並不覺得精神了些,反覺得愈加混沌,一如眼前這些奇怪的圖騰,讓人看著雲裏來霧裏去的,也不知是什麼。
    站在石壁麵前,她凝視著眼前的圖騰文字,正思索著。身後是淵負手立於一旁,並不看石壁,隻是環視著四周,眉宇輕蹙。
    望著望著,她忽然腦袋斜了一下,喃喃道:“這個難道是……”
    “是什麼?”淵問道。
    她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隻是暗自感歎。眼前的這麵石壁,刻著一個很大的場景,空曠的平麵上有些奇怪的幾何形狀,旁邊附有密密麻麻的字,初看時一頭霧水,再細細看去,她便覺得這個畫麵似曾相識。
    腦中的景象一再重合,記憶回到十六年前的一個夜晚,那時她還在現代的時空裏,因為生意上的一些往來到了英國倫敦。晚餐過後,她在旅館的休息間裏看著隨身帶來的書。一位侍者遞給了她一份報紙,她隻是粗略看了一眼,頭版頭條的新聞是一起事故,她依稀記得是某工廠氯氣泄漏引起了人員傷亡。看著眼前這一壁石雕,她隻覺得和那張事故現場的照片十分相似,隻是刻在石壁上,凹凸不平,不那麼容易辨認罷了。而圖騰旁邊的文字,正是那一則新聞!
    發現了這一秘密後,她先是震驚,後又十分奇怪,為何這一則新聞會穿越了千年的時空,出現在這個古老部族的地洞石壁中?
    她不斷地回憶著,初到這個時空中發生的事。林宸封曾說,她出生的那一天,皇宮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似乎是叫“七星地震”,那一天七星連成一線,她恰好降生,引發了地震。似乎那天的報紙上也說了當天夜晚會出現七星一線的壯麗景觀,她隻是隨便翻翻,並未在意,卻不料七星連成一線,將時空錯開,而她則掉進了時空的縫隙中,穿越到了這個千年以前的文明中。不是她的到來才引起地震,而是七星連成一線引起了地震,她也順帶落入了這個時空中。她不禁冷笑一聲——憑什麼她這個受害者成了“降世妖女”?
    淵一直站在一旁注視著她,她的表情雖沒有多大的變化,但他依稀感覺到,她看出了些什麼。自己雖不知壁畫上畫的是什麼,卻知道這個部族到底有什麼秘密,這個秘密關乎了太多人的性命,他還不能說。
    兩人陷入了無限的沉思中,而大瀑布的水簾之後,同樣有人在沉思。
    “長老,那個小姑娘似乎看出了什麼。”一名中年男子望著瀑布的彼端說道,清流激起的水花微微灑濕了他銀白的長發。
    長老捋了捋花白的長須,說道:“這個秘密已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我族經了百年光陰才知其中一隅,尚不知那文字的含義,那個小姑娘不過是十多歲的年紀,又怎會知道?怕隻是好奇而已。”
    中年男子說道:“長老,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當年若不是您心軟,沒有殺死那個叛徒,他又怎會攜了秘密出逃,還害死了寧華……”男子卻是說了一半,便頓住了。
    長老挑了挑眉,聲音有些不悅:“你是在怪我嗎?瓴釋。”
    名為瓴釋的中年男子立時屈膝跪下,恭敬道:“屬下不敢。”
    長老沒有理會,隻是兀自起了身,透過水簾向外眺望,晶瑩中猶可見一女子立於石壁一旁,仰首凝視著壁畫,輕抿薄唇,那目光似乎訴說著什麼。“她若真是知道什麼,或許,我們可以利用她,解出未知的那一部分……”長老自言自語道。
    石壁前,兩人佇立許久,皆是不語。她覺得頸項有些酸疼,便轉了轉脖子,頭一偏,便見著身後十多米處,還有另一幅巨畫。她疾步向那兒走去,因為這一幅畫,她一點也不陌生,雖然隻見過一次,還是在七年之前,但已清晰地刻於她的腦海之中。
    淵見她走了過去,便也跟著,一幅高有數十米的巨畫毫無遮掩得呈現在他們眼前,那是一棵參天大樹,若是仔細看去,還能見底下有一口小井。她喃喃道:“梧桐樹……”
    “你見過這幅畫?”淵問她道。
    她輕輕點頭,說道:“這是一棵梧桐樹,位於隱村村後的那片樹林了,我九歲時曾誤入樹林,碰巧見著它。隻是那之後,無論我如何尋找,也找不著這樹了。想不到竟然在此遇見這棵樹的圖騰,連樹下的那口井也在。”在這裏,她仿佛嗅到了命運的氣息,那些命中和她有關,和時空有關的東西,皆在這個地洞與她重逢。連她也不得不感歎命運的力量,冥冥中注定著她要來到這裏,尋找那些她必定要知道事情真相。
    她仔仔細細地將這棵樹看清,歲月將它侵蝕了一部分,棱角不那麼清晰了,而那參天的樹冠依舊似真樹一般碩大、繁茂,若撇去那些歲月的刻跡不說,這簡直是那棵梧桐樹的刻印版,不差毫厘。
    究竟是何人將它刻印於此啊?她暗自感歎。如此龐大的工程,精細的雕琢,紋絲不差地複製了那棵樹,這是何等的偉岸呢?站在石壁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淵在一旁不語,隻是望著她。不僅是她,他也十分震驚,雖知“鳳棲梧桐”的傳說,卻始終不知這棵梧桐樹身在何處,蟄伏在隱村多年,他也不曾見過那棵梧桐樹。而今得到她的證實,他便完整地掌握了整個傳說的秘密,恐怕世間隻有他和那個人知道而已了。他不禁一陣欣喜,教主尋覓了這麼多年都不曾破解的秘密,他竟無意中探破,先人一步,更利於他先發製人。
    兩人各自得到了所需的信息,滿意地笑了,而水簾後的那人,也隨之笑了。
    半晌,她伸了個懶腰,笑道:“瞧這地洞裏沒天沒夜的,一不注意,已是晌午時分了,我也有些餓了,不如一起去用午膳吧。”
    淵打趣道:“那倒也是,若不及早用膳,說不定又會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了。”邊說著,邊向廂房走去。
    她一時未反應過來,有些奇怪。待她明白他話中的意味時,他已走得老遠了。她羞惱地提了裙擺向他奔去,他仍是悠哉遊哉地踱著方步,若手中有一柄紙扇,他也定會搖起扇來,更顯悠閑。
    眼見著她便要追上了,他倏地一頓步,她躲閃不及,徑直撞上了他,撲了個滿懷。揉了揉酸疼的肩,她不滿地說道:“你怎地突然停了下來。”
    他很無奈地答道:“既是到了門口,自當停下來,莫不是要如你這般徑直撞過去?再說了,我見你追得那麼費力,倒不如停下來等你好了。你倒好,還怪起我來了。”
    她抬眼望望,果真是到了廂房門前,被他說得詞窮了,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他微微笑了笑,便推開房門,兀自進去了。隻那麼一會兒,她又忽然想起,是他錯在先的,怎地到了最後成了她的不是了?再看去,自己的房中已是空空如也,憑白被他戲笑了一番,一陣氣惱不得,也隻能隨他去了。
    不多時,她卻見他捧著些飯菜歸來,一陣怔忡,問道:“你不是在你的房間裏嗎?何時出去的?”
    他放下飯菜,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淺笑道:“你今個兒是著魔了還是未睡醒,連著發呆了好幾次。方才我從你身旁走過,你也未注意到。”
    她不滿地想敲回去,卻無奈人生得矮小,壓根夠不著,她怒瞪著他,命令道:“蹲下來!”
    他想問為何,顯然不那麼情願,但最後還是遂了她的願。剛蹲下來,她便毫不猶豫地打敲了他的頭一下,他有些委屈地說道:“這下你可滿意了吧。”她說道:“還是不甚滿意,因為你不明白我為何發呆。你也不想想,我們今日在洞中隨意走動多時也不見有人阻攔,那定是有人在暗中窺探著我們。我們先前肆意探視了洞中的石壁,對方定會生疑,眼下若不裝出一番呆傻的模樣,對方豈不是要殺人滅口了?”
    卻不料他又回了她一敲,瞪了她一眼,更是不滿道:“你以為我會不知嗎?這附近盡是他們的人,我不說,隻是怕驚擾了對方罷了。方才不過是順著你的意思演點戲,你倒好,又怪起我來了。”
    這一回她當真無話可說了,低著頭訕訕地笑:“吃飯吃飯,莫淨說些沒意思的事。”邊說邊夾了菜到他的碗中,自己也吃了起來。
    “你呀……可真是,真拿你沒辦法。”他微笑著說道,也不多說,吃起了飯來。
    兩人言笑著,吃完了這頓飯,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隻是兄妹倆拌拌嘴而已。
    而水簾之後,長老呷了一口茶,聽瓴麓說道:“那兩人和沒事人似的,吃喝笑鬧,也看不出佯裝的痕跡,長老,您覺得他們是真的懂了石壁的含義才如此安然,還是根本不知其中意味呢?”
    放下了手中端著的茶杯,長老緩緩道:“那便且先看著吧,料他們也耍不了什麼花樣,偌大個影刺族,還困不住區區兩人?”
    “那麼,你覺得我們眼下當做些什麼?”用罷午膳,淵望著她嚴肅地問道。
    她卻忽而一笑道:“品品糕點,賞賞洞景,聊聊趣事,唱唱小曲。你可以選一樣,也可以都選。”
    他劍眉一挑,輕笑道:“你確定?”
    她點點頭,笑靨如花。
    她不說為何,他也不問,隻是直視著她的眼,一字一頓道:“那麼,我相信你。”
    或許這幾個字看起來很簡單,然而並不是所有人在這一時刻都能說出這句話。在生死攸關之際,不盡快逃走,而是坐觀局勢變化,需要多精準的判斷和勇氣啊?然而,去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能改變這一切,恐怕需要更多的判斷力和勇氣。所謂相知甚深,想必說的便是兩人之際那種不言而喻的默契了。相信,並不因對方的強大抑或是聰穎,隻因對方一個安定的眼神,便覺得平靜下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隻天南地北地閑聊著,糕點端了一碟又一碟,一日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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