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月似洞簫踏歌行 第五十三章 血色孤影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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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紅色的怪物究竟是什麼?回答沉霖疑問的,是兩支青色的箭羽,淵勉強拉著她閃躲開去。她不禁想,這真的是一個怪物嗎?
淵拉著她疾速跑開,邊跑邊道:“伏在我的背上,快!”
她照做了,剛攀上他的背,他便騰空而起,施起輕功繞著圈飛,卻是離那怪物愈來愈近。箭羽還是不斷向他們射來,卻因淵不斷變化著方向,而總是擦肩而過。
最後,淵竟徑直飛向那怪物,而怪物卻向後閃避了。兩人站在怪物原本站著的位置,她才發現,原來這裏是一線天,而一線天的光不是直的,斜斜地從山頂射下,從遠處的正麵看去,便似是一條直線一般。那怪物站在光的側麵,隻有一小段落在它身上,以至於方才他們看不出這個怪物是沐著紅光的。
不,那並不是什麼怪物,離開了血色的光,他原形畢露了,一個著紅衣的人,竟是滿天若殘陽般的紅發,手中執著一柄深紅色的羽弓,臉上覆著一張麵具,白底紅紋,如火焰一般靈動的紋路,僅露出一雙鷹眼,竟也是酒紅色。從身形來看,應是一名男子。這一身的紅色,和著血色殘陽,浴血紅魔一般,也難免讓人誤以為是紅色的怪物了。
她這才明白淵為何要冒險逼近,弓者,必以遠為勝。而今兩人相距不遠,雖然增大了自己中箭的風險,卻是上策,對方的風險將遠大於自己。
當適時,對方又發來兩箭,不可不謂之險,兩箭將他們夾迫於中間,左右不是,上下躲避更是來不及,畢竟在這一瞬間,於半空中向上或向下移動一米,絕非易事。淵眯起了雙眼,快速說道:“低下頭去。”她沒有遲疑,埋首於他的背部。淵向上飛去了約三十厘米,顯然這是避不開的,然而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刻,兩箭自他的頸項兩側緊貼著擦過——若是他的脖子再粗一分,便避不過去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兩支涼蛇一般的箭羽,自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上擦過。在短短刹那間做出如此的判斷,她隻歎淵的功力深厚,有些微偏頗,兩人都性命難保。
紅衣男子眨了眨眼,看不見他的表情,卻顯然是身為弓者的自尊受損,那紅色的鬥篷被怒氣激起,迎風紛飛,這樣精確的計算也已實屬不易了,誰能料得對方的反應呢?
淵卻笑道:“紅蓮,許久不見,這弓法可是又上一層樓了。”
紅蓮冷哼一聲道:“你這是在羞辱我,明知我從來箭無虛發,而今被你所破,讓我情何以堪?”那握著弓的手,也因憤怒而顫抖,弓弦波動。
淵笑道:“你並未算錯,隻是我一提氣,這脖子便細了微毫,才得以避開,你也無需太計較。”
這說法並未能讓紅蓮滿意,他隻覺自己應連這也算進去才是。聽著兩人的對話,她頓時生疑:眼前之人到底是誰?為何和淵攀談中似故知一般?
很快,她的疑問便得到了答複,淵接著說道:“還是說,你這是念著舊情,故意放我一馬呢?”
紅蓮甚是不屑道:“對於叛徒,何需手下留情?”語畢,又是執起赤弓,對著淵一連五發,正對著四肢頭顱,絲毫不與對方喘息的機會。
無疑,這是絕對躲不開的,五個方向皆已封死,又是勁箭神速,那一刹那,她捏了一把冷汗,為自己,也為淵。
而淵索性不避,廣袖一揮,五道真氣自掌心而出,迎上青箭,硬生生地將之折斷了,如斷截的蟒蛇,墜落於地。雖是淵勝,但若非不得已,他又怎會輕易顯露武功?
顯然紅蓮並不知淵善武一事,執弓之手不由得一震,說道:“你竟然會武功?”不單是在暗月,在江湖上,淵是名聲顯赫的善毒者,但僅會輕功這一種最基本的武功,畢竟一心鑽研於毒藥,便不那麼注重武功了。而今他這一出手,紅蓮著實驚訝,也感到了一陣陣威脅。
淵凝眸於紅蓮手中的弓,低聲道:“紅蓮,你若是答應不將我們的行蹤告之於教主,我便可念在舊情上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你知道的,現在的你沒有勝算。”
紅蓮冷哼一聲,隔著麵具,尚可想象出他不屑的神色,說道:“對於叛徒,暗月豈可不除之而後快?留著,將是眼中釘肉中刺,我不會讓你就這麼走的。”望著手中的弓,他稍頓了頓,又說道:“即便今日我死於你手中,也不會選擇苟活。”語畢,緊握起手中的弓,三支箭矢立於弦上,一青兩赤,青色的箭矢微微向下,赤色的箭矢平直放置。他彀弓如滿月,直射向淵。
五支箭齊射,尚不能置淵於死地,況乎三支?不費吹灰之力,淵一躍避開了那兩支赤色的箭矢。然而,第三支青色的箭矢卻繞過了他的下方,徑直轉向伏在他背上的沉霖。
箭太快,太突然,又是背向著他的。沒有過多的時間足以思考和判斷,隻是那一轉身,他用隱沒在雪色廣袖中的手臂擋住了那一箭,血花霎時飛濺而出,在白色的衣袖上綻放著妖豔的紅花。
紅蓮的唇邊浮上一抹勝利的微笑,然而除了他自己,無人看得見。不與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又連發四箭,箭箭直指要害。
雖是負傷,淵卻在瞬間用真氣斬斷了四支箭矢,綿軟的空氣化開了箭矢斷截的裂痕,迎風散落在坎坷的石路上,不見方才的英氣。
這一舉令紅蓮甚是驚訝,沒有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可以化解他這一招數。然而,淵卻做到了,而且是在負傷的情況下完美地破解了。
更令他吃驚的是,先前淵眼中那嬉笑的神色已消殆淨盡,取而代之的滿目的殺意,陰沉沉的,是他泛白的指關節正咯咯作響,如冰山爆裂一般,甚是懾人。
他的手掌向上仰著,震顫中凝聚了一股無形的力量,向紅蓮擊去。紅蓮躲開了,卻又迎來令一波的攻擊,一波接一波,與其說是真氣,不如說是他的怒氣,發狠地瘋狂亂擊著。饒是如此,紅蓮也躲不過他密不透風的攻擊,終是不慎負傷,鮮血自麵具下流出,與他赤色的衣衫混為一體,難分難辨。
摔倒在尖銳的石刺上,他猛烈地咳嗽著,鮮血泊泊而出,染紅了青灰色的石岩,一線光輝,也恰是這血染般的瑰麗。
淵頭也不回,負著她運起輕功飛快地離開了,隻餘紅蓮還在殘陽中喘息著。
離得稍遠些,沉霖才問道:“方才為何不殺了他?還留下後患。”
“因為……”淵尚未說完,一股腥甜便湧上喉頭,噴薄而出,他用衣袖拂去嘴角殘餘的血液,一道道,是印在白衫上暗紅色的痕跡。他瘦削的雙肩不住地顫抖,還伴隨著陣陣的咳嗽,原本白皙的麵龐此刻倍顯蒼白。
他愈飛愈緩,停下緩衝的次數愈來愈多,終於,他一腳踏在枯樹上,欲借此力飛得高些,卻一著不穩,向地麵倒去。
沉悶的一聲巨響,兩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淵在下,沉霖在上,因此她沒有傷著。卻看淵,他支起身來,滿掌是石刺磕出的血絲,那深深的暗紅,微微刺痛了她的眼。
她還未開口,他便笑了,坐在不甚平緩的石地上,衣衫不潔不整,那一身的風骨卻還在,似是一剪瘦梅,經霜浴寒,仍是那般精神。
他笑著道:“還死不了。”幽幽地從沾滿血汙的衣袖中掏出一粒藥丸,送入口中,咳嗽便緩了些。他又說道:“紅蓮的箭上有毒,而這毒,卻恰恰皆是出自我手。方才的青箭沾的是青梅,一種毒性不太烈的毒藥,隻是使對方氣脈混亂幾個時辰,為的便是生擒。而那赤箭沾的是紅梅,是我予他的毒藥中,毒性最烈的一種,隻一些便可瞬間置人於死地,方才他便是不想予我生路了。”
看著他好了些,她便舒心地笑了,說道:“你這毒藥名字起得可有點意思,青色的是青梅,紅色的是紅梅,那黑色便是黑梅,白色的便是白梅了?”
他笑著搖搖頭,說道:“黑色的是墨梅,毒性也比較烈,不過若是及時服下解藥,還是有救的。倒是無白色的。”
她“咦”了一聲,問道:“這可便奇了。按說這梅花似雪最美,為何沒有白色的呢?我還以為你應是最愛著雪梅呢。”
他望著完全暗下來的天際,思量片刻,並不做聲。而後沉吟了一聲道:“正是因為最愛,才不忍汙了這至真至純的雪梅。若是真愛,即便自己如何喜歡,也不會強製加諸她的身上,讓她憑白遭受苦難。我愛那雪梅淩空盛放的絢爛高潔,卻也知這是用來殺人的,那些人的血或者侉子手的手,皆會汙了她。”
望著淵認真的神色,她有些詫異。
沐雨城至花都林間道路——
“哥,他們人呢?”氿泉支開了一旁的軍隊,對迎麵而來的溟墨問道。
“跑了。”溟墨的臉色很難看,不知是方才惡鬥中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還是因捉不到沉霖而不悅。繼而,他望向林宸封,聲音低沉,語意中還夾雜著一絲怪責:“公子,為何不追去?”
林宸封卻笑了,笑得坦坦蕩蕩,絲毫不掩飾得知她逃走了的愉悅,他說道:“因為愛一個人,若是真愛,即便自己如何喜歡,也不會強製加諸她的身上,讓她憑白遭受苦難。我希望能見到她,卻也知這於她是一種災難,父皇不會放過她的。那我便隻有放她走了。”
望著林宸封認真的神色,溟墨和氿泉有些詫異,他們知道林宸封的心思,卻不料他竟如此坦然,打開天窗說亮話。
溟墨眉頭深鎖,重重地說道:“公子,您愛上哪個女子皆與我無關,但她是鳳公主,流著能複活清妃娘娘的血液。她不僅是您的母妃,還是聖上的愛妃,百事孝為先,於己於聖上,您皆當放下兒女私情。”
“那麼,她死了,我去哪找複活她的血液?母妃的死,是天意,是她與我、父皇的因緣已盡,自當離開,又何必苦苦挽留?母妃心善若水,我想她也不想以他人之命換己之命的,放她走吧,我們不追了。”林宸封不緊不慢地答道。
“不,不行!”溟墨脫口而出,語氣堅定。
林宸封挑了挑眉,問道:“溟墨,你這又是為何?莫不是說我們捉來她,還有些別的非要不可的理由麼?”他的語勢咄咄逼人,絲毫不容對方反駁。
溟墨欲言又止,一咬牙,說道:“您以後會懂聖上的用意的,總之,現在立刻追去,或許還有機會追上。”
“不。”林宸封斬釘截鐵道,望著溟墨閃爍著怒火的雙眸,他氣勢凜然,這才讓人想起,其實這個少年是一位皇子。
嶺城郊——
“我們走吧,紅蓮定會把我們的行蹤透露給教主的,到時候想走便不容易了,我雖是擊傷了他,但他畢竟是習武之人,不出今晚,他便能將今日之事告之於教主。”淵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道。
她點了點頭,和淵並肩走在石地上。走著走著,卻不小心被石刺所阻,險些摔倒在地,淵一把扶住她,細聲叮囑道:“小心些,此地多坎坷,一不留神便會被絆倒。”
她低著頭,不做聲。半響,她緩緩地說道:“淵,我方才在想一件事。若說你為我擋去那一箭,我尚可理解為我於你還有利用價值。然而,你接不住這一支箭,卻能在負傷之時斬斷四支比前者還要快的箭,同樣是箭,為何你反應卻不同,我便無法理解了。”她的眸光閃爍,在淵的身上飄忽著。
這一問,淵並不作答,這是低著頭望著腳下或尖或平的石地,默默地走著。她隻是跟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答案。
他忽然頓住了,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我若說是隻因那箭射向了你,我便心慌了,你當是如何呢?”
他定睛望著她,嘴角邊浮起一抹微笑,如碧天裏的流雲,舒緩而溫暖。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