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月似洞簫踏歌行  第五十二章 血色孤影單(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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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對林宸封的身份心存疑慮,然而部隊還是安然停下了,畢竟,即便他不是一個皇子,至少也是一個能讓太守俯首稱臣的大人物。
    氿泉冷淡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隨後又平淡下來,他來到林宸封的身邊,低聲說道:“公子,莫要忘了,我們現在的使命是什麼……”
    林宸封笑道:“既然那個使命因我而起,現在我將它終結了,有何不對嗎?氿泉,雖然你是父皇派來的人,代表著父皇,但我想即便是父皇親臨,我若說不,他也不會勉強什麼的吧。”對於他的父皇,他還留有如此一份信念和堅定。
    氿泉一時語塞,即便他知道這個使命的最終目的,並不如林宸封想的那般簡單,他卻不能說,隻好任由林宸封利用他沒有任何實權的皇子身份。望向溟墨離去的方向,他隻希望哥哥能一人對付淵和甘蘭。
    他如此這般是何用意?沉霖還保持著回首望去的姿勢,心中是洶湧的疑問,甚至還有幾絲憤怒:他以為這樣就能讓她原諒他,信任他了嗎?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輕信他人、輕信情感的人,更何況她已經活了四十個年頭了,很多事已經看得透徹。
    任何的背叛,皆是不可原諒的,尤其是之後再以補償的名義渴求將那一段往事抹去。
    然而她的憤怒沒有持續太久,溟墨的身影便闖入了視線中,那一抹突如其來的濃墨般的黑色,如來自地獄的修羅夜叉。清白冷峻的臉龐,寒氣攝人的目光,變換多端的身影,皆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哽咽於喉。
    這個人的目光,讓她覺得仿佛被看透了一樣,而其中夾雜著不屑,很快便激起了她胸中流淌的熱血:你憑什麼用如此不屑的眼光看我?初時的恐懼一掃而空。
    淵緊抿下唇,不斷揚起馬鞭,她不知為何淵身懷絕技,卻極力掩藏,隻知這樣的情況,於他們實在不利。
    距離不斷地縮短,驀然,溟墨放下右手裏執著的馬鞭,五指飛快的揮舞著,道道寒氣自指尖而出,凝成一支冰箭,勢如破竹般擊向淵。
    乘著馬,淵自知難以閃躲,若是棄馬,短短刹那,又何以護她周全?一滴冷汗自他的額間滑過,迅速落下,打在了她的眼裏,鹹鹹的,苦澀難當,她抬頭望去,看不清淵的臉,模模糊糊的,是他風淡雲清如朗月,淺笑向她。
    轟鳴聲如約而至,卻沒有預期中的疼痛,他原打算盡量閃躲,運了真氣在背部稍作抵擋,雖知此去必定重傷,卻別無他選。
    溟墨稍動了動唇,說道:“甘蘭?”冷淡的臉上有一絲波動。
    淵猛然回頭看去,卻見甘蘭無恙,心中懸石稍稍落下。一夜露華,此時皆已聚於林葉間,甘蘭此刻正凝起一道水牆,經了溟墨冰箭的阻隔,水牆扭曲變形得厲害,隻差一厘便至甘蘭的胸口。
    淵很快回過了神,趁著這空擋疾行而去。漸行漸遠了,甘蘭沒有跟來,溟墨也沒有跟來,沉霖輕聲問:“為何不救她?”
    回想著臨行前甘蘭堅定的目光,淵說道:“她讓我們先走……”欲言又止,她隻見他的側臉恍恍惚惚。
    很快,淵又說道:“我們不去花都了,去嶺城。”
    她不語,或許是甘蘭的挺身而出和堅韌忍讓,讓淵終於想起了,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利益取舍,在這一刻清晰起來。再者,此時去花都,無疑是冒險的,姑不論溟墨會判斷他們是去花都還是去嶺城,但至少嶺城的地勢於他們更有利。
    穿過了密林,視野一片開闊,遠遠的,她隱約可見有一座城池,生在了繁花之中,清香縈繞,即便隔得尚遠,她也能聞到。
    一掉頭,向東去,連花都隱約的輪廓也已消失。正值花落之際,姹紫嫣紅盡謝,她想,那花之城會是怎樣的華麗呢?一刹那光陰,她與這座亦夢亦幻的城擦肩而過。
    愈向東去,她愈感寒冷,陣陣東風吹起她額間的碎發,才記起匆忙間,她沒有梳洗。攬過耳邊的發,她稍整了整妝容,畢竟,她不希望自己是這般落魄的。
    再看淵,呼嘯而馳的冷風灌入他寬大的廣袖之中,他的臉色也是這般冷然。她輕聲說道:“還是回去看看吧……”她自覺他還是擔心著甘蘭。
    淵低聲道:“她能解決的,我們隻需速速北上便可,莫擔心,其實……”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久久沒有下文,她也便不再言語了。
    路漸窄,泥地換石路,高高低低,或尖或平,馬兒饒是小心避開,還是不免為山石所傷,不時痛嘶幾聲。她這才是領略到了嶺、嶂二城路途曲折之厲害,滿地的刺石,絕非常馬可行之路。
    愈行愈艱,淵不得不停下來,下了馬,放眼望去,地表嶙峋疾險,沒有一塊平整的地方,走路尚不易,更何況兩人共騎一馬乎?
    淵牽過馬韁,緩緩走了起來,說道:“路太難走,不能騎馬,我牽著馬走,你便坐在馬上吧。行李在甘蘭的馬上,眼下我們需找些食物充饑才是。”
    她點點頭,伏在馬上,小半日的奔波和衝突,讓她覺得有些疲倦了,馬走得徐緩,她正可稍作休息。
    迷糊間,她漸漸睡著了,畢竟是在馬背上,她睡得迷迷糊糊,將醒未醒,欲夢不夢,渾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腦中是一片混沌,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想去想。
    隻是隱約間,一個白衣少年掬著滿袖清風,於千溝萬壑間牽著一匹馬,逆風而行,卻不顯吃力。他的頭發很長,風嘩啦啦地吹起了焜黃的落葉,也吹起他烏黑的發,輕柔地在寒風中招搖,墜在月白色的衣衫上分外顯眼,也顯得他逍遙自在,不似逃亡,更似仗劍走天涯。她隻是如此跟著他走,重重山幕將他們圍住,雖是正午,卻不見陽光,陰沉沉地,走過了一段段崎嶇險壑。
    那是夢嗎?她看得不真切,昏昏沉沉的睡眠讓她頭疼欲裂,記不起眼下的境況。睡眼惺忪間,她抬眼望去,山穀中東風浩蕩,卷起一層層厚重的殘葉,阻隔在她與白衣少年之間。很久以前,也是這般,漫天的落葉,湮沒了那四個玩笑字,雖是玩笑話,可到了最後,兩人竟也當真了。如今再是此情此景,卻不是舊時少年郎,物是人非矣。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她卻在恍惚間將他們聯想在了一起。
    忽然頓了頓,那少年回首,對她一笑,麵色如玉溫潤爾良,她一時間竟怔住了,仿佛久別重逢的故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懷。在歲月的末處,有那麼一個人站在那兒守望著,等待自己的歸來。
    她不禁自嘲,自己竟會有如此想法,明明是敵我難辨,不知對方暗算著什麼,卻覺得那麼暖人心田,如九月裏陳釀的溫酒,緩緩地流過喉頭,一解心中煩悶痛楚。
    而她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是最放心的,這種放心更多於和林宸封在一起時的感覺。放心地將自己的性命交在這個人手中,然後安然入睡。從來不輕信他人,她卻無端端相信了他,相信他沒有來由的承諾,相信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相信他在霜月之下吟唱的滿腔哀愁,相信這一切,他都終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交代,隻是希望不要太久遠。
    仿佛是那麼自然,兩個本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天涯兩隔,他們的生命線卻相互糾纏著,最終兩人相遇、相知,或者對立,或者依存,是一種沒有敵我,不分知己情人的關係,隻是一種無端而來的信任。冥冥中總有些事注定著,誰也無法更改。
    或許,這便是名喚宿命的東西吧。
    她再醒來之時,不見一點光,讓她以為是天黑了,再細細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千山嵯峨,接天連地,以排山倒海之勢將他們夾攝其中,黑雲一般的山巒遮蔽了天幕,難見微光,隻餘一線天。
    淵見她醒了,笑了笑道:“這便是嶺城郊了,你方才睡了兩個時辰,現在已近黃昏時分了,這荒山野嶺裏也難覓食物,還是忍著點,待進城後再說吧。”
    她點了點頭,畢竟也不餓,隻是這重重疊疊的山幕看著有些陰森可怖,血色殘陽透過一線天,徑直地投在地上,不顯光明反添幾分陰暗。這樣的地方,予人心中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仿佛在這附近隱伏著鬼魅,待夜深之時便會出來遊獵。
    路上有些沉寂,淵笑道:“這嶺城鮮少人居住,一來是地勢偏僻,物資商旅稀少,二來還是因了這千山壓城,暗無天日,從來隻有一縷光輝,有時甚至是沒有,讓人住著也覺得心悸。”他轉了轉眼,狡黠地笑道:“這還有一個故事呢,不過有些怕人,要不要聽便隨你了。”
    她本還沉浸於殘睡的昏沉和千山的陰影中,聽他這麼一說,倒也來了興致,笑道:“不過是個故事罷了,又有何懼?但說無妨。”
    淵想了一會兒,說道:“我記得是這般的:聽說有一群往來的遊人經過此地,天色也如眼下這般,且至黃昏。他們便在此歇息,其中一人去尋找食物,然而卻久久不見回來。另一人便去尋他,行至一線天附近時,見著一個全身血紅的怪物,看不清麵目,那人嚇得轉身便跑,而怪物也追了過去,那人最終沒能逃離怪物的魔爪,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那一群遊人,隻有一個逃了出去,告訴了人們這個故事,從此便無人再來這個地方了。”說完了故事,淵笑著看向她,眨了眨眼,問道:“怎麼?這個故事怎樣?”
    此時四下無人,層巒疊嶂,千山各態,陰陰的,將嶙峋的山路圍住,隻餘一絲血色殘陽,和那故事中的情境可謂一模一樣。卻見她,倒真有些懼色。
    見她這般模樣,淵笑道:“不過是一個故事罷了,不必當真。”
    她卻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顫抖:“不,淵,你看那邊那個,可是你說的怪物?”淵有些驚訝,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真依稀可見一個血紅色的物體在移動。
    淵將馬頭調轉,輕聲說:“莫怕,即便真有這麼一種怪物,我將它殺死便可,”頓了頓,他又笑道:“這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人,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可怕的嗬?”
    她見淵要向怪物的方向走去,忙出聲製止道:“去的話,帶我一起去,我可不願一人留在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她盡量掩飾著心中的那絲恐懼。
    淵笑著安慰道:“那麼多事你都不怕,竟怕起這山色來了,也罷,帶你去也無妨。”便牽起馬,一步步向那紅色的物體移去。
    隨著距離的縮進,可見那紅色的物體約和一個男子般高,全身通紅,帶血一般的紅,身間似有光芒環繞,讓人看不清它的輪廓。
    那物體忽然回頭,淵一驚,低聲道:“這次可真是麻煩了……”
    她有些擔心地問道:“怎麼?是什麼可怕的怪物嗎?”
    淵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浴血般的怪物,喃喃道:“那可比怪物要可怕得多了……”
    她還未來得及問,馬兒倏地驚叫起來,她被幾近瘋狂的馬兒甩了下去,淵縱身一躍,接住了她,這一切都太突然,她有些受驚,伏在淵的肩頭上喘著氣。淵放下了她,撫著她的發絲,讓她盡快平靜下來。不多時,她便鎮靜了下來,仔細向馬看去,驚奇地發現,它的腿上竟有一支烏黑的箭。
    很快,馬兒哀號一聲,轟然癱倒在地上,淵忙拉過她蹲下身去,他翻看著中箭的馬蹄,棕色的肌腱已成了黑色,黑暗中,他的表情欲笑不笑,她很是奇怪。
    於是,她問道:“怎麼?這箭上有毒?”
    淵長舒一口氣,笑道:“豈止是有毒,還是我製的毒呢。”他的目光越過馬匹,指向血紅色的怪物,仿佛故人一般。
    她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黑暗中,那一抹血紅色格外刺眼、懾人。而此刻,它也正看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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