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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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封毅走了兩步,停下來:“中午還沒吃飯呢,就在鎮上吃點吧。”
“好。”盡管沒什麼胃口,許延還是跟他一起進了餐廳。
封毅看著菜單問:“想吃什麼?”
“隨便吧。”許延捂著杯子,神思不屬地說。
“泡饃好不?”封毅看著他問:“記得你上回說這兒做得好。”
“嗯,行。”許延笑笑。
封毅點了兩碗羊肉泡饃,切了盤驢肉,再叫份骨架,又拌了兩盤素菜,許延說:“哥,夠了,吃不下這麼多。”
“不吃東西,怎麼照看好許叔叔。”封毅還了菜單給服務員:“別擔心,家裏小趙幫忙看著。”
“嗯。”許延轉著手裏的杯子,慢慢問:“剛才你跟陳警官,說什麼十五年左右?”
“十四歲以上未成年人,故意殺人情況嚴重的,判十五年以上至無期。”封毅掰開筷子,遞給他:“菱菱不一樣,之前也沒有類似案例。”
許延接過筷子,攥緊:“這案子,會在哪兒判?”
“縣法院。”說話間菜已經送上來,封毅夾了塊驢肉送他碗裏:“先吃飯,啥也別想。”
許延嚼著那塊肉,硬生生吞下去,筷子杵在碗裏,再無動作。封毅看他一眼,皺眉說:“這麼吃法,你爸沒好,你自己就倒下了。”
“我知道。”許延應一聲,歇口氣,拿起調羹,呼啦啦吃完一大碗羊肉泡饃,又夾了兩箸涼菜,擱下筷子,肚子已經漲得不行。
封毅也吃完了,叫來服務員先打了份熱飯,結了帳出來,手裏的盒子遞給他:“回去熱了給許叔叔吃。”
“嗯。”許延接過去,兩人到路邊上了車。
封毅打著火,踩下離合,掛上擋:“回去你問問許叔叔,縣法院認識人不,或者找部隊上的領導問問。”
“好。”許延看著開始後退的街道,蹙眉說:“怕是難,我爸性子直,向來不刻意逢迎。”
“知道,問了再說。”封毅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從兜裏掏出包香煙。
許延接過煙:“我來。”抽了支出來叼在嘴裏,點燃,遞到他嘴邊。
封毅微偏著頭,咬住濾嘴,吸了一口,抬手夾住,瞅他一眼:“小子,啥時候偷偷學會抽煙了?”
“你咋知道?”許延一愣,自己好像沒在他跟前吸過煙的。
“我咋知道?切,”封毅斜眼盯著他笑:“昨天回來,身上就一股子煙味兒。”
“切,抽煙咋啦?”許延瞪眼道:“隻許你抽,我就不行?”
“嘿,我可沒說不許你抽,”封毅開了溜窗縫,捏著煙吸一口,反手塞進他嘴裏:“少抽點。”
“嗯。”許延深吸一口,看著青紗般飄渺的煙霧嫋嫋在車內盤桓,忽然用力全搖開車窗,冷風迅即咆哮著狂撲進來。
“啊!凍死了,”封毅剛脫了大衣,冷得嗷嗷叫:“快關上快關上。”
“哈哈,”許延大笑著將煙頭彈出去,一閃眼就掛著串火星無影無蹤,順手搖上車窗:“活該,誰讓你穿那麼少。”
“我要穿多了,”封毅睨他一眼,扯著嘴笑:“你也沒興致開窗戶了吧?”
“嘿嘿,”許延笑笑,過了會兒,輕聲問:“哥,這段兒,為我家的事兒,忙壞你了吧?”
“說什麼呢,”封毅沒看他:“你的事兒,不就是我的事兒?”
“嗯,”許延低頭一笑,也覺得自己這話外道了,突然想起來:“對了,房子全裝修好了,還好你送那支人參,陳小姐幫忙找的關係,省下好大筆數目,咱又賺了。”
“是嗎?”封毅也挺高興,笑著說:“那回去後早點兒租出去。”
“找中介嗎?中介吃得可黑,要半月房租。”許延說著,隨即想到,自己考試也近了,家裏又弄成這個樣子,走了可怎麼好,臉上好不容易掛上那點笑,又慢慢隱了去。
“嗯,不交也行啊,中介帶人去看房的時候,你想辦法把呼機號給租客,然後借口有事要走,”封毅笑道:“要是聰明的,就會聯係你私下交易,這樣,他自己也能省一筆。”
許延睃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摳,這點子也能想得出來。”
“不摳怎麼著,”封毅滿臉無奈:“現在又沒人養我。”
“去,”許延被逗得發笑:“還沒進我家門,憑什麼要我養你?”
“呃,”封毅轉頭睨著他,滿臉淒苦,拿腔拿調:“那請問許相公,啥時候讓奴家進門兒呀?”
“滾!”許延一抖,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少來惡心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車子就進了二〇五。許延開了車門跳下去,封毅鎖了車子繞過來,手搭著他的肩,一塊兒往回走。到了院門邊,把車鑰匙交給他:“我就不進去了,你拿給小趙。”
“嗯,”許延接過鑰匙,在手裏掂了掂:“你快上學去吧。”
“下午自己也睡一會兒。”封毅看著他:“瞧這兩天,都熬成熊貓眼了。”
“嗯,”許延笑笑:“我沒事兒,以前考試,不也總熬夜。”
“那不一樣。”封毅說:“菱菱的事兒,別太著急,這條道兒行不通就走那條,辦法總能想出來,隻要人在,啥都好說。”
“……要是,”許延蹙著眉,目光越過他,遠遠地落在公路上:“都走不通呢?”
“都走不通?”封毅揚眉一笑:“那咱坐飛機。”
“得了你。”許延收回目光,被他的樂觀與積極深深感染,心頭也跟著一鬆,凝視著他的眼睛問:“晚上我做飯,你想吃啥?”
“你做?”封毅目光開始閃爍,說話支支吾吾:“對了,剛忘了說,晚上還有事兒,我吃過再回。”
許延兩眼一瞪:“吃了你也別回!”
封毅笑著揉揉他的頭,扳著他肩膀往院門裏一推:“快進去吧,我上學了。”說罷豎起衣領,匆匆往學校趕去。
果不其然,不但許剛自己不認識人,部隊跟地方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關係不痛不癢。正常協助工作那是沒問題,想走私下門路,既沒那個交情,這事兒影響也太大。看過那駭人現場的醫生病人不計其數,恰值九六年底嚴打,誰也擔不了那個風險。
許延想給許剛晚上熬點粥喝,淘了米先泡著,翻牆過封毅院子,搬來梯子爬上房頂,用木棍挑開一坨坨雪疙瘩,弄了幾隻山雞下來。剁了頭頸、爪子、翅膀,洗淨盛在盆裏,整雞放灶台上煨著解凍,自己在灶膛前的木墩子上坐下。
灶上那口大鍋燒著水,蓋沿邊兒騰起一股股熱汽,霎時被風吹散。自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所謂影響,便像這水汽一樣,散了出去,憑你怎樣不遺餘力,也是覆水難收了。許延緊蹙著眉,往灶膛裏塞進一個柴頭,細柴撤了一半弄熄,站起來想回屋拿壺灌水,卻驀然被點了定身咒似地僵立不動。
好事?壞事?這兩個詞兒在腦海深處猛地跳出來,像黑暗洞穴中突現的那一縷微光,乍然照亮了整個視野。許延興奮莫名,轉身抽出剛塞進灶膛裏那塊柴頭,一把塞進雪窩子裏,開了院門兒沒命飛跑出去。
上氣不接下氣進了子弟學校,跑到封毅班級門口,還沒吱聲兒,封毅就快速從座位上出來,跟老師打過招呼拉他到一邊,滿臉吃驚著急:“咋啦?!出啥事兒了?!”
許延拽著他的胳膊,興奮得眼睛都不帶眨,斷斷續續說:“我想到,菱菱,那事兒影響太大,不容易糊弄過去。”他咽了口唾沫繼續說:“可是,說不定影響大了更好,你想,人心都是肉長的,換位思考一下,誰都不願自己的親人遭罪受苦。咱既然沒關係,為啥不想辦法製造輿論?”
“製造輿論?”封毅隨即會意,眼睛一亮,握緊他的肩:“好家夥,快說,你有啥想頭?”
“我媽前幾年和同事來白河鎮追擊過亂砍伐,應該認識縣裏報社的人,”許延咧著嘴喘著氣:“我想,打個長途回去,叫她想辦法讓這邊兒的報社跟蹤報道這件事兒。然後,不知道她那邊兒能不能上個專題,專門探討這個典型案例究竟是愛還是殺人。我想,一定能引起轟動!”
“你行啊!”封毅給他一拳,滿臉都是笑,眼睛熠熠閃光:“小趙今兒休息,你快去宿舍找他,讓他帶你去通信排打長途。”他說完一把拽住掉頭要跑的許延:“等等,報紙成年人愛看,真正熱血的是年輕人。咱遠的都求了,近的更不能舍,你打完電話,借用他們的電腦上網,在各大網站都發上帖子,詳細敘述這件事的起因經過,還有當事人的困境,寫得煽情一點,爭取在判決前盡快擴大影響,我想,效果一定要比報紙更好!”
“哥!”許延攥緊他胸前的衣服,蒙頭一股腦兒往他懷裏紮。
封毅趕忙抓住他,臉上驀地蕩起一層紅,深邃的眼睛漆黑清亮,憐愛異常,輕聲說:“傻子,也不看地方。”
許延也紅了臉,卻仍舊死死揪住他不放,這一刻,多想撲進那人懷中,讓彼此負重良久的心,緊緊相連,一同歡跳啊。
“乖,快去,”封毅溫柔地凝視著他:“咱倆想的,都是一樣的……”
“嗯!”許延驀然濕了眼睛,正準備走,又叫人拉住。
“等等,”封毅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你回家找張菱菱的照片,要天真可愛點兒的,讓小趙找人幫忙掃進電腦裏,視覺衝擊比刻板的文字更真實,更有震撼力,也更容易調動大眾的同情心。”
“好!”之前僅僅靈光一閃,現在就變成切實可行的完善策略,許延的心情已經不能用興奮來形容,鬆開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說:“那我現在就去!”
“去吧,”封毅在他後腰上輕輕一推:“我下課就來。”
“嗯!”許延應過,轉身飛跑出校園,疲憊的身體、激動的心情,迎向那臘月寒風與冰雪世界,緊追著那束雪地上的陽光,雀躍出耀眼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