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敞開的帳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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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不像海的坦蕩壯闊,以浩瀚無際的大氣震擊你的心靈;也不似山的率直豪邁,以高聳入雲的熱烈遠遠歡迎你的到來;湖,更像一個安靜溫柔的處子,懷著未泯的童心悄悄躲藏,待到你突然發現他,才驀地漾起絲絲羞澀的漣漪,微笑著傾聽你的驚歎。
    而那些山的巔頂,仰吸日月俯瞰凡塵的湖,更彷如仙界的絕品,澄碧致遠、孑孓孤清,甚至帶上了憂傷的況味,那種與生俱來卻又無從表述的,哲學式的憂傷。悲憫地漠視著人們貪婪地謳歌她、褻瀆她。
    好不容易從書本課業中抬起頭來的學子們,全都被這驚人的美景攝去了魂魄,待到習習涼風收斂了熱汗,才三五成群結伴遊湖,許多男生提前準備好了泳褲,迫不及待支起帳篷換上就往湖裏跳,遊得精疲力竭盡了興才笑鬧著上岸結爐開火。
    八十年代的孩子,是中國第一代獨生子女,無疑也成了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寶貝疙瘩,加之理科班女生少,第一次野外做飯,自然鬧出不少笑料。許延、秦可可、丁瑉外帶兩個男生這一組,情況還好。兩個男生負責拾樹枝,架爐子,很快弄得像模像樣。
    丁瑉父母都下海做生意,自己吃膩了外賣,偶爾也動手瞎整一餐,從食不下咽到勉強入口,基本門路還是清楚的,前期工作便由他負責,作料、青菜、肉類等都洗淨切片,分門別類碼放整齊,弄得頭頭是道。
    秦可可不用說是掌勺大廚,小小年紀就已是家裏夥房主力,做飯無疑是她大顯身手的好時機,卻無奈對著光冒煙不著火的爐子,和兩個包公臉的男生幹瞪眼。許延換掉泳褲回來,在旁邊另挖了個淺坑,找來兩塊平整的大石頭墊上,風口處稍微擋擋,再把幹樹枝架空,熱烈的火苗很快歡躍起來。雖然以前不用自己動手,看多了還是有經驗的。
    秦可可看著嗞嗞響的油鍋高興得大叫:“許延,你太棒了,一會兒我的拿手雞丁賞你吃多兩塊。”
    可憐許延忙活完剛坐下,雞肉腥味兒還沒聞上,就被班上其他點不著火的同學拽去起爐子,一圈爐子架好點著,自己這一組的好菜早讓那幾個惡鬼瘋搶光了,隻剩下些菜頭菜尾就著四個家夥憋不住的飽嗝囫圇對付了一餐。
    八點來鍾,無星無月的湖岸已深如古井,老師們都回了自己的寢帳。尚有餘力卻也鬧夠了、吃飽了的學生們,圍著幾叢暗紅的柴火堆,或聊天或玩牌,打發著睡前時間,煙酒已經無人管製,相繼上場支持這餘興節目。
    “呀,怎麼那麼多蚊子。”秦可可懊惱地舉起撲克牌左扇右扇。幾個男生也噼噼啪啪往裸露的手臂小腿上亂拍巴掌。
    秦可可跟丁瑉坐對家,升級打的不大好卻又不甘寂寞,非拉許延幫她看牌。許延自己不招蚊子,見幾人都被叮得難受,放下啤酒瓶去旁邊折了幾段生樹枝來,拋進餘燼裏。新鮮樹皮很快被燙起了泡,嗞嗞地澀響著噴吐白煙,木料不完全燃燒那種嗆鼻卻又潔淨濃鬱的香氣,瞬即彌漫了四野。
    秦可可恰巧坐在風口,蹭一下蹦起來,嗆得一個勁兒冒眼淚:“許延,你害人啊?!”
    “熏蚊子啊,”許延一早坐開,笑著挪個位置給她:“剛你不是叫著蚊子多?”
    “這能熏蚊子?”一個男生也跟著換位,隨手拋了支煙過來:“藍田湖風景不錯,就是蚊子多。”
    “可以,”許延抽出根燃著的枝條,熟練地點上:“蚊子跟人一樣,都怕熏。”
    “許延,你也吸煙?”秦可可在他旁邊坐下,搶過來往自己嘴上一叼,含了一口,在齒齦間打個轉,又快速吐出來,咳得越發淚眼汪汪:“這苦了吧唧,有什麼好抽?”
    丁瑉笑道:“男人抽煙是為了減壓,你們體會不了。”
    “切!減壓?女的就沒壓力了?”秦可可有了七八分醉意,乜眼看著許延笑:“和尚,接吻的減壓效果絕對比吸煙好,又健康又環保,你早點兒開葷吧。”
    “和尚?”旁邊幾個女生全笑了,立刻好奇地看過來。許延高挑俊秀,才思敏捷,談吐溫和有度,卻帶著股萬事不上心的淡漠,無形無色之間退人千裏,班上隻有秦可可能跟他說上幾句閑話,不少女生早就嫉妒得眼紅。
    “沒人接吻,所以才要狂吻煙屁股,”許延夾手奪過煙,叨回嘴裏:“我吸過也搶,不知道這叫間接接吻嗎?”說罷笑著吸一口,調侃道:“還是,你想跟我接吻,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許延!”秦可可在滿座哄笑中下不來台,摸個土塊砸過去。許延看向對麵張曉風陰晴不定的眼神,一笑站起身:“可可,我幫你搭帳篷去。”說罷拉起丁瑉:“別玩了,你也來幫忙吧。”
    兩人在煙霧熏得著的地方支起兩頂帳篷,許延找根樹枝,沿著帳篷邊緣挖了道淺溝。丁瑉問:“挖這個幹嘛?”
    “防火防蟲子,”許延丟下樹枝拍掉手上的灰:“叫可可來休息吧,她喝醉了。”
    “嗬,你挺會照顧人的,”丁瑉跨出一步,又退回來,轉身說:“可可……其實不錯,許延,你不必……”
    許延一愣,隨即笑了,抬腿踢他一腳:“開什麼玩笑,婆婆媽媽,我跟她要是有那個心,用得著顧忌你?”說罷扯開拉鏈,鑽回自己帳篷裏躺下:“我睡了,你愛去不去。”
    跟秦可可現在快成酒友了,幾個月前周末出去閑逛,晚上吃完飯傳遞著一瓶老白幹一路喝回家,家裏沒大人管著,後來無聊便常常這麼幹,兩人的友誼也隨著酒精直線升溫,說話越發葷腥不忌,不知不覺冷落了丁瑉,怪不得他要起疑。
    帳外腳步聲遠,許延摸出支煙點燃,深吸一口又撚滅,再緩緩吐出去,然後愜意地閉上眼睛。又到了睡前的好時光,無法訴說無從排遣又何妨,至少還有煙和酒,與他一道細嚼相思,竊笑著共享這隱秘的醉意熏然,將冰涼的夢境悄悄捂熱……
    在那些溫暖的酣夢裏,或許會有他滾燙的唇,熱切地封鎖他的吻;或許能重溫他有力的手,愛憐地握緊他的腰……就像此刻,如同此刻,那樣的美滿而真實,真實得催人淚下……許延本能地向那熱源更緊地偎過去,不由自主地輕喚一聲:“哥……”叫完卻驀然驚覺,瞬間睜開眼睛,未待看清卻被人猛地一推,立刻清醒過來。
    對麵的丁瑉也是一臉愣怔驚駭,當即坐起來,兩人的酒意尚未被涼風澆滅,就被不知何時敞開的帳篷拉鏈,和帳外蒙昧的天光,帳前圍著的那十幾道狐疑錯愕的眼神驚出了冷汗。
    丁瑉忙不迭地擦著嘴邊的濕漬,慌忙站起來,不知道是解釋還是自我安慰:“許延,昨晚,昨晚我們都喝多了……”
    許延一笑坐起,扣上敞開的領口:“解釋什麼,兩個大男人,喝多了偶然抱錯人,親一口又不會掉塊肉。”說罷盯著門外圍觀的同學,笑問道:“大清早在這兒發呆,難道看人發酒瘋比自己睡懶覺有趣?”
    那十來個人本就沒睡夠,剛看了那麼精彩的一出,本以為是好戲,精神頭才剛上來,就被許延若無其事的反應掃光了興。加上昨晚很多人都喝得七零八落,即使做些出格行為,也不足為怪,幾個男生笑了幾句,就要一哄而散。
    “抱錯人?不見得吧?”張曉風扯起嘴角,在後麵陰陽怪氣:“你們倆平時就愛勾肩搭背,晚上熱情如火滾做一堆不是很自然嗎?何必借口喝醉酒?”
    丁瑉抬腳就要往外走,許延拉住他,盯緊張曉風:“哦?你覺得兩個男的滾成一堆很正常?”
    他眯起眼睛問:“怎麼個正常法?我還第一次聽說,要不你詳細解釋下?”說罷輕笑起來,撫著敞開的拉鏈抬起頭:“解釋完我們再謝你幫忙醒酒,不然,將來我老婆可就吃了大虧了。”
    “謝就不必了,”張曉風鄙夷地冷笑:“同性戀還用得著解釋?找老婆,那不是害人嗎?”同性戀這樣禁忌生冷的名詞,立刻引得散開的眾人又收住了腳,即使沒疑心他兩人就是,卻也被成功釣起了興致,議論紛紛地圍觀看熱鬧。
    “張曉風,你嘴巴放幹淨點!”丁瑉氣得臉紅脖子粗,掙開許延的手兩步跨出去,當胸一掌猛推張曉風:“再敢胡說八道別怪老子不客氣!”
    張曉風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地麵,也不生氣,慢悠悠說:“被戳到痛處誰都難受,我理解你。”
    “真不愧是學習委員,”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事兒鬧開,占不占理都沒好處。許延一把拽住又要動手的丁瑉,卻被他觸電般不落痕跡地甩開,不由心頭一冷,卻無暇細想,皺眉盯著張曉風,不耐煩地說:“我還以為你隻熱衷研究異性戀,怎麼?又發現新課題了?興致勃勃、沒完沒了,是想我陪你研究這個?”
    “嘿嘿,誰是同性戀誰心裏清楚,”張曉風得意洋洋:“你狗急跳牆,想往我身上咬也沒用。”
    “許延!你有沒搞錯!”許延正待開口,秦可可拉開旁邊的帳篷,一臉怒容地跳出來,抬手扇了他一耳光,紅著眼睛罵道:“喝了點貓尿就發瘋,以後再也別來約我!”說罷氣衝衝掉頭跑去湖邊,悶著頭刷牙洗臉。眾人立時哄笑起來,三三兩兩打著哈欠散開。
    “哈哈,許延,你倆隱藏得太好了,”昨晚一塊兒搭夥的男孩也在,笑著過來拍拍他肩膀:“要不是今天早上鬧一鬧,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說罷調侃地抬起下巴示意湖邊:“還不快去追?”
    “嗬,她在氣頭上,追過去不等於找罪受?”許延笑道:“我親的又不是女的,她過會兒就好了。”
    “你行啊,許延,”那男孩翹起大拇指:“以後我跟女朋友吵架,就來找你取經哈。”
    許延一笑,回帳篷取了毛巾牙刷出來,撇一眼臉色青白不接的張曉風:“學習委員,你慢慢研究吧,我就不奉陪了。”說完掉頭朝著湖邊那個窈窕的背影,心情複雜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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