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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延坐了大約半小時,見不少學生老師列隊進來,怕自己占了別人位置,站起身來往外走。一個長相端正的大男孩兒,正好在附近派節目單,揚手招呼他:“誒,同學!你是夏紫菱的哥哥吧?”
許延點頭說:“我是,請問有事兒嗎?”
“是這樣,”男孩搔搔頭,帶點兒局促:“她剛才讓我告訴你不用出去,到她們年級位置上坐著就行。”說完想起沒自我介紹,越發局促,忙把傳單收在一邊,伸出手來:“哦,我叫李淺墨,比夏紫菱高一屆。”
許延笑著伸出手,跟他虛握了一下:“我叫許延,謝謝你照顧我妹妹。”
“嗬嗬,沒有的事兒,都是同學。”李淺墨臉色微赫,忙說:“那,許延,我現在帶你過去吧?”
“嗬,你指個位置給我吧,”許延笑笑:“我出去走走,待會兒再進來。”
“那,那行。”李淺墨抬手指向禮堂左側,回頭說:“就那一片兒,有的同學不在這兒過年,不會坐滿人的,你見到空位兒照坐就行。”
“好,那你忙吧。”許延說:“節目單能給我一份兒嗎?”
“當然可以,”李淺墨忙拿了一張遞給許延,指著‘舞蹈:春雨’那一欄說:“這是夏紫菱班級表演的舞蹈。”
“哦,”許延眼睛一掃,看見倒數第二個節目吉他彈唱,表演欄印著封毅的名字,曲名兒卻是鋼筆手寫的:南泥灣。不由噗嗤一笑,抬頭好奇地問:“怎麼這個不是一樣兒油印的?”
“哦,封毅下午才挑好歌兒,”李淺墨笑道:“剛才我們現寫上去的。”
“好的,那謝謝你哈。”許延謝過他,拿著節目單子逛出去。外麵已經全黑了,不過半個鍾點,天上竟然下起了雪。空氣涼得嗆鼻,風呼呼地卷著雪末兒飄灑,下午學生們踩出來的淩亂腳印兒,大多已經模糊了邊際,柔柔密密地鋪滿整個空蕩蕩的操場。
禮堂裏的喧鬧聲越來越遠,許延繞著操場轉了一圈,又來到封毅二年級時待過的那間教室。那一溜平房居然還沒變樣兒,隻是當時雪白的牆皮剝落了不少,窗子裏黑沉沉整齊擺放著小桌子小椅子。
想起自己那會兒等不及封毅下課,常跑來學校找他,就是趴在這個窗口張望。那個猴精一見他就眉花眼笑,兩手端正地壓在桌麵,卻不時歪過頭來擠眉弄眼,有次還讓老師逮去講台邊罰站。那小子站得筆直,老師一轉身,立刻又對他呲牙咧嘴、整蠱作怪,惹得下麵學生一陣陣竊笑。
許延退開一步笑著離開,那家夥打小就不是老實東西,下午編著謊兒說來學校幫忙,節目都開場了還沒見人,也不知道死到哪兒去了。
校園裏又冷又黑,許延又逛了會兒,怕錯過夏紫菱的節目,就往禮堂那邊走。剛靠近門邊兒,突然跑上來個黑影子,一把拉起他的手:“延延,菱菱說你來了,”封毅滿眼都是笑:“剛才跑哪兒去了?找了一圈都沒見人,凍壞了吧?”邊說邊幫他撣掉身上的雪:“快進去吧,外麵冷。”
“我哪兒跑了,就在校園裏逛了兩圈,”許延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跑的是你吧?哼,回學校幫忙!”
“嘿嘿,”封毅笑著說:“待會兒跟你說,先進來。”說著拽起他的胳膊拉進禮堂:“到前麵去坐吧,那裏位置好。”
兩人沿著側麵過道往前走,禮堂裏都是人,許延沒再跟他爭,由著他握住胳膊往裏拉,卻始終板著臉不吭氣。
見他倆進來,李淺墨蹲在舞台邊一個勁兒招手,封毅帶許延找好位置,低下頭說:“延延,我去後台看看,你先自己看會兒好不,馬上到菱菱的節目了。”
許延盯著舞台,眉毛都不動:“好。”
“延延……”封毅叫了一聲,見他不搭理,靠著他坐下:“我不去了。”
許延見李淺墨急得抓耳撓腮,憋不住笑:“那李什麼不是找你嗎?”
“是嗎?”封毅也兩眼瞪著舞台,一本正經說:“不管他,我陪你看節目。”
“滾!”許延在椅子下踢他一腳:“少在這兒囉嗦。”
“嘿嘿,好,”封毅貓著腰站起來:“延延叫我去我就去。”
許延懶得理他,抬眼看節目。台上的相聲表演剛好結束,報幕員出來介紹了兩句,就到了夏紫菱班上的舞蹈。
隨著音樂響起,十來個穿著黃底碎花衣裳的小姑娘,手執紅扇子踩著碎步,流水般從幕後湧出,鵝黃嫣紅地載歌載舞,仰起一張張鮮嫩的臉蛋兒,不由讓人想起春天曠地裏迎風招搖的野花兒。沒有牡丹的華麗,不比芝蘭的清絕,更羞於玫瑰的馥鬱,卻洋溢著令人無法忽略的肆意與熱烈,那是種乍看平平常常,卻最渾然天成,率真質樸的美。
夏紫菱穿著一身嫩綠掐腰細緞襖子,最後一個出來,旋轉著的輕靈舞步帶起腳腕上的小鈴鐺一陣陣細響,仿佛春日暖陽下綠樹枝頭百靈的婉轉鳴唱,又酷肖甜潤雨點細密親吻大地的悱惻纏綿。驚鴻蹁躚的曼妙身姿,腳不點地地舞動飛旋,幾乎看不清俏麗的眉目,隻有那苗條的身影如小鹿般疾走驚躍,帶起一陣陣清涼春風,舞綠了滿台的姹紫嫣紅。
舞蹈結束,夏紫菱和姑娘們麵帶羞澀,排開一列深深鞠躬,台下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許延也笑著用力鼓掌,那是種打心眼兒裏湧上來的驕傲和感動,直到她們退到幕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拍紅了巴掌,立刻又咧開嘴笑了。
又過了兩個小節目,封毅還沒回來,許延正想著他該是在後台幫忙,卻見幕簾一挑,那死小子抱著個吉他晃悠悠走出來,也不要人報幕,自己說了兩句,就對著話筒且彈且唱。許延剛聽到那句‘花籃的花兒香’還憋不住笑,很快卻被那平淡率性的歌聲吸引。
輕輕哼唱著的醇厚磁性的嗓音,帶起了台下整齊劃一的拍子,許延微笑著慢慢拍起了手。那死小子仿佛有感應般,眼睛向他這邊一掃,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羞澀,馬上又繃著臉轉開頭。許延再憋不住,捂著肚子悶笑不停,直到那小子一臉不爽回了後台才緩過氣兒,跟著別人一塊兒鼓起掌來。
文藝表演一個多小時後全部結束,老師大多都回家去了,剩下學生們留下來玩兒猜燈謎,套花瓶,盲人摸象,二人三足等餘興節目。獎品都是學生自製的小玩意兒,雖然不值什麼,氣氛卻熱烈非常,不時有人領到個歪瓜孬棗碎布紙片兒,引得四圍陣陣哄笑,領獎的人自個兒也樂得不行。
許延看著也覺好笑,封毅跟那幾個高年級的收拾了舞台,跑下來問:“延延,你咋不去玩兒?”
“嗬,我沒帶禮物來,”許延說:“跟他們又不認識。”
“那有啥,”封毅拉著他起來,笑著說:“誰會計較這個,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份快樂,”說著朝他得瑟地眨眼睛:“你沒聽見我寫的報幕詞?夠熱情不?”
“熱情個屁,”許延憋住笑:“發情差不多!”
“說啥呢。”封毅一下紅了臉,窘得隻差沒捂他嘴巴,還好周圍同學都沒注意,趕緊拉著他跑到燈謎那片兒,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紅潮都沒褪盡。
許延瞅著他那一臉不自然,咯咯笑個沒完,下午的仇總算報回來了。封毅恨恨剮他一眼:“笑啥笑!快猜謎。”
“哈哈,”許延捂住肚子:“我猜不出來。”
封毅一臉無奈:“還笑,還笑,腰都直不起來了。”
“哈哈!”許延越發控不住聲兒,引得幾個學生都笑著看過來。有個剛才在舞台上忙活的女學生,跑過來大聲嚷嚷:“封毅,老師都走了,你再給我們唱首別的歌兒吧?”旁邊好幾個學生立刻停下遊戲,跟著起哄說:“就是,就是,不要革命歌曲,唱個好聽的吧。”
“好,待會兒吧。”封毅笑著說:“我先玩兒一下。”說罷撚起張紅紙皺眉說:“延延,這個是啥,我以前猜過又忘了,你知道不?”
許延抬眼一看,見那紅紙上寫著:紅娘子,上高樓。心裏疼,眼淚流。(打一日常用品),瞅著他撇嘴說:“這都猜不到,心裏疼的,當然是蠟燭,紅蠟燭。”
封毅眼睛一亮:“對哦,延延真聰明。”扯下那張紅紙拉著許延就跑:“咱領禮物去。”
“屁!”許延翻眼瞪他:“我咋覺得你今天特別笨呢?”
“這都讓你發現了?”封毅笑道,推他靠近領獎窗口:“你去領獎,我去唱歌兒,完了咱們就回家吧,挺晚了。”
“……”許延拿著燈謎去領獎,裏麵的小姑娘接過去,不一會兒抱出個尺把高的紙箱子,滿臉好奇,笑著對許延說:“拆拆看是啥,咋這麼沉。”
許延托進手裏果然沉甸甸的,也覺得好玩兒,心想,該不會是塊石頭吧?笑著搬上桌麵就動手拆。才剛揭開盒蓋,屋頂的燈竟然滅了,禮堂裏噓聲頓起。剛才那小姑娘抱怨著推開門:“咋又跳閘了?真掃興!”才剛說完,突然尖叫:“哇!好漂亮!這誰做的呀?我咋抽不到!”
許延伸出手,緩緩從盒子裏托出那座美輪美奐、璀璨晶瑩的冰房子,輕輕放上桌麵。手指撫過那一枝枝纖細剔透的小柵欄,如同觸到當初那個小籃子上潔白柔韌的柳枝。四周此起彼伏的豔羨驚叫潮水般退去,眼前隻有花園長椅旁那盞橘黃的路燈,如夢似幻、明明滅滅,閃爍呼應著房子裏另一盞惑人的暖光。
“大家靜一靜,”舞台上一個男生說:“禮堂保險絲燒了,電工過幾分鍾就到。”
“怎麼這樣兒啊!”學生們注意力從冰房子上暫離,紛紛抱怨起來:“幹等多無聊啊!”
“那讓封毅給咱們唱首歌兒吧,他剛才不是答應了嗎?”那男孩的聲音接著說:“誒,封毅呢?封毅!”
話音剛落下,禮堂一角忽然飄起一段清揚的曲調,行雲流水般空靈的琴語,仿似玄冰下輾轉的溫婉清泉,泊泊湧湧,源源不絕,脈脈流向一望無垠的,青白世界……喧鬧嘈雜頃刻隱去,悠然響起的,是那深情醇厚,絮語般溫柔的淺唱低吟:
我想做一個夢給你
填滿你心中所有空隙
讓流過淚後的苦澀轉成甜蜜
我想摘兩顆星給你
放在你眺望我的眼裏
於是黑夜裏你可以整夜看我
如何的想你
我想留一張紙給你
告訴你我一生的際遇
讓受過傷後的刺痛隨風而去
我想沏一壺酒給你
藏在你思念我的心底
日後再相聚
你聽我醉後言語說的都是你
……
許延轉過身,睜大眼睛極目看去,麵向那黑暗的角落,怔怔泫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