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夜那首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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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熱出了幾場汗,許延才進洗澡間,就聽見封毅進了院子,跟黃麗萍說話兒:“阿姨,延延晚上燒沒燒了?”
    “不燒了,”黃麗萍說:“這孩子,飯沒吃多少,牙又疼了。”
    “牙疼?”封毅問:“他去哪兒了?”
    “去衝澡了,剛進去,”黃麗萍說:“坐啊小毅。”
    “不坐了,謝謝阿姨。”封毅說:“我先回去。”
    封毅說完就離開了,院子裏便沒了聲氣兒。牙疼是許延沒胃口吃飯瞎掰的,他是有顆火牙,有時疼得鬧心,今天卻沒事兒。許延衝了兩下跑出來,隔壁院裏房裏都黑漆漆的,封毅又出去了。許延轉了兩圈,蔫蔫地回了屋。
    九點來鍾,黃麗萍來看了他不燒,一家子就睡下了。許延白天睡得多,晚上不覺得困,惦記著隔壁,出院子看看,封毅家仍然沒動靜,他就抱了花生簍子,坐到葡萄架下的黑影子裏邊剝邊等。才沒剝幾顆,封毅家院門兒開了,許延見他在院子裏來回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屋,半天也沒再出來,心裏就有些不好受,想著封毅該是生氣了,回家這半天也沒來找他。
    許延倒了花生殼,到水槽邊洗手,打算待會兒去找封毅道歉,封毅恰巧也從屋裏出來,看見他就走近圍牆邊,說:“延延,餓了不?黃阿姨說你牙疼沒吃東西。”
    “有點兒……”許延盯著水槽裏的水,不由抿彎了嘴角。
    “那快過來。”封毅見他不再慪氣,眼睛亮閃閃的:“剛熬了粥,我也沒吃呢,咱倆一塊兒吃吧?”
    “嗯,”許延在毛巾上揩幹手,看了眼院門兒:“黃阿姨把院門兒鎖了。”
    “那,那翻牆過來。”封毅一撐坐上牆頭,伸出手來:“快來。”
    許延走近,封毅撐著他腋下提了上來,放到圍牆上,伸手去托他下巴:“哪顆牙疼了?腫了沒?”
    “沒疼,”許延不好意思地笑:“我騙黃阿姨的。”
    “嗬……”封毅笑了。兩人一時無話,在牆頭上幹坐了半晌,封毅跳下去,伸手來扶他:“下來吧,那兒坐得累。”
    “嗯。”許延就下去了,在桌前竹椅子上坐下,看封毅去灶台邊盛粥。兩碗熱騰騰的稀粥擺在石桌子上,隔在兩人中間徑自冒著香噴噴的白煙兒。
    “……延延,”許延低著頭正想開口,就聽見對麵封毅說:“你別氣了,我明天不去了。”
    許延鼻子就酸了,半晌沒吱聲。封毅靠過來蹲在他椅子邊上,拉他的手:“哥錯了,明天不去了,延延別生氣了,好不?”
    “哥……”許延鯁了嗓子,低下頭擱到他肩膀上:“黃阿姨都告訴我了……你去吧,不然學費咋辦呐……”
    封毅肩上一僵,過了會兒,輕聲說:“學費我找校長緩了兩個月,開學以後趕著周末,再請兩天假去就行。”他抬起手來撫著許延的背:“別擔心了,現在哥一直陪著延延,好不?”
    “那怎麼行呢!”許延一聽就急了,坐起來說:“那得耽誤功課了!”
    “我功課好著呢。”封毅笑了,揉了下他腦袋:“你急啥?回來多看看書就行了。”
    “不行,你哪兒有那麼多時間看書,”許延說:“而且功課積到一塊兒,成績再好也得拉下的。”
    “都跟人說好了,”封毅微皺了眉,站起來說:“功課我自己知道,你別瞎想了。”
    “哥……”許延一把拉住他,喉嚨一硬,眼淚再忍不住嘩嘩往下掉。
    “延延,”封毅嚇了一跳,轉回身手忙腳亂地擦他的淚:“怎麼又哭了?”
    “你明天就去吧,”許延哽咽著說:“我不想你拉了功課,你答應過,以後跟我一塊兒念書的。”說著越發傷心難過,抱住封毅的腰哭得淚流不止。
    “……延延,”封毅怔了怔,蹲下來抱住了他,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低聲哄道:“哥會去找你的,真的。延延,別哭了。”
    許延收緊手臂,心裏酸澀異常,啞著嗓子說:“你明天去,我就不哭了。”
    “……嗯,”封毅拍著他:“快別哭了,瞧你,”他輕聲笑:“哭得像個小姑娘一樣,也不害臊……”
    許延張嘴咬他,眼淚仍舊沒完沒了。
    “嘶……”封毅輕吸口氣,低聲說:“……疼啊。”
    許延噗嗤笑了:“還敢說我像小姑娘不?”
    “不敢了……”封毅的聲音低沉如耳語,更緊地抱住了他,下巴輕蹭著他的腦心:“延延……”
    “嗯……”許延閉上眼睛,抬起臉埋進他溫熱的頸窩裏,隻覺心頭酸甜交煎,蕩起一陣陣微醺的波瀾。
    兩人相擁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封毅才拍拍他,輕聲說:“延延,先喝粥好不,都涼了……”說著扶他起來,讓他坐回椅子裏,去絞了條毛巾給他擦臉,笑著說:“嚐嚐,看好吃不?”
    “嗯。”許延拿調羹舀了幾勺喝,生薑的淡淡辛辣味兒混著蔥花兒的香氣,托出甘美的鮮肉清甜,齒頰留香,胃口立刻開了,連喝了兩碗,才放下調羹問:“哥!真好喝,這是什麼熬的?怎麼沒肉呀?”
    “……肉,不好消化,就喝粥吧。”封毅敷衍著說。
    許延立刻起疑,問:“你快說,這是啥粥?”
    “哈,”封毅看著他笑:“水蛇粥,你反正都喝了。”
    “呃……”許延立刻覺得喉嚨發堵:“你太缺德了!!”水蛇那東西涼冰冰滑膩膩,看著都瘮人,他還連喝了兩大碗!
    “你可別吐出來啊!”封毅憋著笑,忙過來拍他背:“我釣了一晚上,剝了半天皮,弄得很幹淨的。”
    “再不能亂吃你弄的東西了,”許延連灌了兩杯涼水,才把胃裏的翻騰壓下去,氣惱地說:“你怎麼啥都抓呀?太惡心了!”
    “水蛇性寒,滋陰,你剛發過燒,吃那個好啊。”封毅笑看他:“下午的湯喝了嗎?”
    “嗯,”許延有點兒不好意思:“後來喝了。”他低頭擺弄著調羹,想問封毅得去多久,又怕催得他急。進山不是一個人的事兒,總得收獲夠了才能往回趕,怕是要十來天吧?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呆多久?想了兩下心亂起來,就放了調羹站起來收碗。
    “我來吧。”封毅看看他,把碗接過去,放進水槽裏開了水,過了會兒,說:“我就去幾天。”
    “哦。”許延心裏一喜,跟上去,站在旁邊看他利落地涮洗碗筷,水管裏的自來水嘩嘩奔流,濺到封毅修長的手肘上,凝成一顆顆晶亮的水珠子。許延拿了塊布來擦洗好的碗,說:“那我明兒早上去送你。”
    “太早了,別送了。”封毅把碗疊放進櫥櫃裏,關上櫃門轉過來說:“歇會兒就去睡吧,別又燒起來了。”
    “我就要去!”許延強道,扭頭進了他屋裏,坐在床沿兒上:“我不回去睡了,明兒早上你走就叫我。”
    封毅站在門邊,笑笑:“我先去洗個澡。”
    許延等了會兒,無聊起來,拿了牆上的吉它下來,一下一下慢慢撥弄,琴聲叮咚,無規律地輕響,竟也一樣動人,見封毅洗完回來,問:“哥,你昨天後來彈那首,是什麼曲子呀?”
    “不是你給我帶的譜兒嗎?”封毅說:“CancionTris。”
    “不是這個,還有一個。”許延說,隨即輕輕哼了兩句。
    “哦,”封毅拿過吉它,隨手按了兩個和弦:“是這不?”
    “嗯,”許延說:“有詞兒嗎?”
    “有。”
    “我想聽。”
    “那詞兒不好聽,”封毅說:“悲戚戚的。”
    “我想聽。”
    “你坐進去,”封毅靠床頭坐下,帶著點羞澀:“不知道會不會忘詞兒。”說罷垂頭想了想,慢慢地撥動了琴弦,一個過門之後,低沉的男音和著低沉的吉它,在琴弦震顫中低低地回響起來……
    如果我是雙曲線
    你就是那漸近線
    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數
    你就是那坐標軸
    雖然我們有緣
    能夠生在同一個平麵
    然而我們又無緣
    恩~慢慢長路無交點……
    “不想聽了,”許延沒聽幾句就覺得憋悶:“又是坐標又是函數,跟上課一樣兒。”
    “說了不好聽,”封毅笑了,跪在床上伸臂掛好吉它:“晚了,咱們睡吧?”
    “嗯。”許延靠牆躺下,封毅也熄了燈過來躺到外側。
    兩人都大了,單人床平躺不夠睡。許延翻身向著牆,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就問:“哥,你長大想幹什麼呀?”
    “長大啊,”封毅說:“想當醫生,你呢?”
    “我?”許延咯咯笑了:“我沒想過呢,什麼賺錢多就幹什麼。”
    “哈,”封毅也笑了:“你咋那麼財迷呀?”
    “財迷有啥不好?”許延說:“要是我現在就有好多好多錢,該多好……”他心想,如果那樣就可以幫封毅的忙了,而不會這樣無能為力。
    “嗬,”封毅輕聲說:“好好念書吧,瞎想什麼呢。”
    兩人一時無語,許延躺了會兒覺得手臂發麻,轉回身去。封毅也側身向著他,怕是白天太累,竟已睡著了,眉眼在漆黑夜色裏模糊不清,隻有淺淡的輪廓,低緩均勻的氣息輕拂到他臉上。許延想起岩洞中那次溫暖的午睡,輕輕拉過封毅的手臂,悄悄枕上去。
    封毅被他一鬧,醒了過來,伸手抱住他,輕拍著說:“睡了,延延。”
    “嗯。”許延窩進他懷裏,手搭著他的腰,閉眼嗅著他腋下的清爽味兒,慢慢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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