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趕到亞博書店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書店裏飄著一道濃烈的咖啡香，沙發軟椅上坐了好些在看書的人，他繞著找了一圈才在一張堆了有半人高的書的桌子後麵找到程倩，程倩四周全是書，她像是要鑽進去一般緊緊伏在書桌上，手上拿著一把尺子，一行一行地像是在沙地裏找螞蟻。
    “她在哪？”楚涵悶悶地開口問，他的鼻音有些重，可能是昨晚在沙發上睡覺著了涼，以至於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仿佛懸在高空，風兒吹過，把這幾個字吹散了，吹沒了。
    程倩抬起頭來看著楚涵，“你坐。”
    楚涵坐下了，程倩把三本厚厚的漢譯書籍放在他麵前，每一本上都有彩色標簽標記過的地方，從側麵看去，五彩繽紛，像兒童節拴在學校上空的彩帶。
    楚涵沒動，“你說的蹤跡就是這個？”
    程倩使勁點頭，眼裏是藏也藏不住的驚喜，她翻開第一本，來到第一個紅色便簽標記著的地方：“你看這兒。”
    楚涵這才聞到程倩身上濃重的酒味兒。
    這本書是英國懸疑小說界新晉寫手艾達布朗在今年五月份出版的新書，名字叫做《天邊》，被翻譯成中文後，近期在網絡和市麵上都受到了書迷們的追捧，程倩也是偶然看到的。
    她指著的那個地方是兩個主人公之間的對話”你以為你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嗎？”
    楚涵不解地看著她，她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來，給楚涵看這句話的原文”DoyouthinkyouareHolmes？”
    “鬧鬧的翻譯風格我最了解，她最喜歡的文學人物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寫福爾摩斯的地方，必寫全名。”
    楚涵看著手舞足蹈的程倩，似乎聽到了希望在頭頂炸裂破碎的聲音，有種無力又失望的痛苦，他壓抑著憤怒盡量讓自己平靜地說：“我雖然不是翻譯專業的，但名人或專有名詞需要翻譯為全稱似乎是規矩。”
    程倩瞪著眼睛看他，知道他這是不相信自己，她慌亂地翻開第二本書，打開手機，兩樣東西都推到楚涵麵前：“還有這兒，她把parents譯為翁姑，據我所知，隻有林語堂老先生喜歡這麼譯，而鬧鬧一直在學習林氏譯法。”
    “還有這兒……”程倩還在翻，手機被碰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楚涵呼了一口氣，把她的手機撿起來問：“顧大嫂，你是不是喝醉了？”
    程倩愣了一下，停住了手裏的動作，她的眼淚撲哧撲哧地滾下來，也不知道是因為楚涵不信她而覺得失望還是因為那脫口而出的”顧大嫂”三個字，但程倩認為應該是後者才對，因為不管他信不信，她都確信這書就是雲鬧鬧翻譯的，在一個她們都不知道的地方，雲鬧鬧仍然還在做翻譯這件事，她隻要想到這點，就覺得心裏一片寧靜。
    天晴得很好，豔陽驅散了最近幾天的寒潮，甚至把枯樹萎草都曬得喜氣洋洋，楚涵站在書店的落地窗外給顧朝打電話，透過被密集的陽光穿越而過的落地玻璃，他看到程倩趴在堆滿了漢譯書的桌子上，她閉著眼睛，眼淚卻在睫毛間顫抖，他突然很想抽根煙，不由自主地去摸口袋，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戒煙多年了。
    “喂，”顧朝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一絲不相信：“楚涵？”
    “朝哥，”楚涵說道，“程倩喝醉了，你可以過來接她嗎？”
    顧朝沉默了一會兒：“你們在哪？”
    “亞博書店。”
    “等我過來。”
    顧朝如今在一家建築公司當監理，混得還不錯，偶爾聽金宇說，他還和程倩糾纏不清，分分合合的吵一天冷兩天。
    楚涵在程倩對麵的小桌上坐下，看著哭累了睡著了的程倩，不由地歎了口氣，以前雲鬧鬧做的事，現在他來做，這是不是就叫做因果循環。
    他拿過那本被程倩標記得亂七八糟的《天邊》，隨手翻了兩頁，行文的流暢和語言的優美都讓這本書得到了完全的本土化，幾乎看不出一點翻譯腔，他忍不住笑了笑，這倒是真的很像雲鬧鬧那時候年級第一的風格。
    他翻到首頁和末頁，除了譯者名叫”草夕”之外，其他信息一概沒有。
    顧朝來得很快，一身西裝革履，想必正好在附近辦事，他拍了拍程倩的臉：“大白天的喝什麼酒？”
    程倩咕噥兩句，直接倒在了他懷裏，嗅到熟悉的氣息，更是使勁兒往裏拱了拱。
    顧朝咬著嘴唇有些不耐煩，撩起眼皮來看楚涵：“兔崽子，回來快一年了才給我打電話？”
    楚涵笑了笑：“一直在忙。”
    顧朝扶起程倩，“我先送她回去，晚上出來喝一杯？”
    話到嘴邊的拒絕很難再說出口，楚涵想了想點點頭：“行，叫上幾個認識的人，我來請客。”
    顧朝走後，楚涵給金宇和宣可昊分別打了個電話，金宇激動地上躥下跳，隻差隔空抱著楚涵痛哭流涕了，也是他跟楚涵從小就認識，所以才經常厚臉皮地上楚家門，否則早就跟顧朝他們似的和他斷了聯係。
    宣可昊倒是還鎮定，他已經當了爸爸，女兒出生這一年來整個人都翻倍兒地成熟了二十歲左右。
    掛斷電話，楚涵買下了程倩做過標記的那三本書，抱著回了雅霖間，他在電腦上搜”草夕”這個譯者，但搜索結果寥寥無幾，他自嘲地笑笑，自己怎麼也跟顧大嫂似的傻成那樣了呢？抱著一絲根本不叫希望的希望在大浪裏淘沙。
    那種千篇一律的翻譯風格，根本不能稱作特色。
    顧大嫂是喝醉了才糊塗，那清醒的自己就比她還傻。
    雲鬧鬧，你到底要我變成什麼樣的傻子，才肯回來？
    他邊抱著書一頁一頁翻看，邊隨手滑動關聯草夕這位譯者的搜索結果，竟然還真翻到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眾媒體對《天邊》這本譯作做過的一篇采訪文稿，文中提到了譯者”草夕”，被采訪的出版社負責人說，該譯者常年生活在國外，為人很低調，但翻譯功底出類拔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就連這位譯者的專業出身等基本信息也半字未提。
    這不符合介紹譯者的常規。
    楚涵若有所思地盯著“常年生活在國外”這幾個字，最近好像有很多跟”國外”有關的事。
    他猛然僵住了，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來翻到了昨天給他打過電話的那個境外號碼，他盯著號碼看了很久，然後撥了回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一盆冷水般迎頭澆下，楚涵愣了半晌神，把號碼發給了上午在信息科認識的那個胖子，請他幫忙查一下這個號碼的來源。
    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一個牽強附會的翻譯特色，一個來源不明的境外電話？五年多了，他也怕他的執著變成毫無意義的精神強迫症，使他變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作者閑話：

    假期快要結束啦，雖然上班之後會很忙，下個月又要論文答辯，但我會盡量保證穩定日更，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