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不錯呀，”一個年輕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本書剛剛在英國獲得了卡夫卡獎。”
    雲鬧鬧被突如其來的一口中正漢語嚇得站直了身子，她轉頭過去，對上了一雙笑嘻嘻的眼睛。
    這人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打扮得卻像九十年代風靡中國的非主流青少年，半長的頭發披到脖頸間，長長的劉海耷拉在耳畔，隱約露出掛在耳垂上的一對十字架耳釘，是個中國人，或者華人。
    “你就是蔣老板家那個？”男子的五官明朗，笑起來有幾分匪氣，“早就聽說蔣老板家有個足不出戶的姑娘，長得可好看，今兒總算被我見著了。”
    雲鬧鬧看著他：“你是誰？”
    穀雨從門外走進來，一見著這人就喜笑顏開地跑上來勾肩搭背：“楚小東，今兒你送貨呀？”
    男子”嗯”了一聲，眼睛卻片刻都不離雲鬧鬧的臉，明目張膽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她就是你掛在嘴邊的雲兒？”
    穀雨臉紅得捶了男子兩拳：“楚小東，你別開玩笑。”
    “你姓楚？”雲鬧鬧難得地開口，“哪個楚？”
    男子把手搭在雲鬧鬧麵前的書架上，輕浮地說：“當然是楚楚動人的楚了。”
    雲鬧鬧抱著書往後退了一步，她怕是腦子不正常了才會去問一個陌生人姓哪個楚？她應該是瘋了，竟因一個字去跟人搭話，世上那麼多姓楚的人，卻個個都不如他。
    楚小東瞧著眼前這個姿容秀麗，甚至稱得上眉目如畫的女孩，非常心動。
    他雖行事偏頗，但極愛讀書，書裏的的顏如玉以過之而無不及的樣貌出現在他麵前，觸手可得的距離讓他難以自製，眼眸裏他從未見過的那抹悲傷更是讓他渾身燥熱。
    他向前兩步，女孩卻攥著書跑了出去，他也追了出去。
    蔣夏站在門口，他剛從車上下來，一手拽住雲鬧鬧的手腕，一手指著楚小東：“他媽的給我滾蛋！”
    楚小東訕訕地笑，回頭又被穀雨狠狠瞪了一眼，他撓撓後腦勺，跳上小貨車開走了。
    蔣夏回頭看著麵無表情的雲鬧鬧，她一點害怕的表現都沒有，他甚至不確定她是否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她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愛麗絲一樣，孤寂又悲傷。
    “哥，你怎麼來了？”雲鬧鬧問他。
    他拉她上車，朝兩層小樓的方向開：“爸這裏有點事兒。”
    雲鬧鬧默默地點頭，緊緊抱著懷裏的書。
    “上次那本就翻譯完了嗎？那麼厚？”他問。
    ”快了，”雲鬧鬧輕聲說道，“到時候又要麻煩哥。”
    蔣夏笑了笑：“前前後後都五六本書了吧，你存那麼多稿費做什麼？”
    “先存著吧。”雲鬧鬧朝蔣夏感激地笑了笑，要不是蔣夏幫她，她哪裏找得到幫人翻譯書籍和報紙的資源，這些年一直都是蔣夏想盡辦法四處聯係出版社，才替她找到一些事做。
    蔣夏抿了抿唇，神色不虞：“不會還想著回去吧？”
    “沒有。”她小聲而快速地說。
    “我不喜歡你想以前的事兒。”蔣夏有些冷冷的，“那些人害死你媽又差點害死你，你像前幾年一樣呆著就好，如果看這些書讓你胡思亂想，那我就……”
    雲鬧鬧趕忙坐直身子，“沒有那些事，我存錢是為了給蔣叔叔醫病，他最近咳得太厲害了。”
    蔣夏似是不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爸的病我會拿錢治，你不用管。”
    雲鬧鬧緊緊摳著書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車窗玻璃。
    蔣夏歎了一聲，柔聲道：“雲兒，我不是責怪你，我隻是擔心你的身體，你忘了醫生是怎麼交代你的嗎？何況當年爸為了帶你出境已經犯了法，如果再和以前的那些人和事藕斷絲連的話，後果真的很難看，難道你想爸被中國公安抓回去坐牢嗎？”
    雲鬧鬧泄了力，她緩緩靠在車門上，瞧著斑駁的小樓牆麵，“哥，你放心吧，我答應過你和蔣叔叔要忘了以前那些事，就一定會忘了的，蔣叔叔救了我，我不會恩將仇報。”
    蔣夏”嗯”了一聲：“再說了，咱們家……不窮，你別操心。”
    雲鬧鬧什麼也沒說，蔣夏已打開車門下了車，“回吧，別跟爸說剛才的事兒。”
    天亮的時候她就醒了，這幾年她的睡眠一直都很差，無緣無故地失眠又沒頭沒腦地醒來，但今兒的確是被吵醒的，樓下不斷有人進出，開門關門的吱呀聲響個不停，她看了一眼時間，剛六點八分，普黎從來沒有人那麼早就起床，她悄然下床，打開房門往樓下看了一眼，透過烏煙瘴氣的煙霧，瞧見一群男人的頭頂，或禿或光，都捧著上了年紀的啤酒肚坐在木質沙發上。
    這幢兩層小樓是蔣夏買給蔣忠啟的，並不大，兩層加起來統共也就兩百平米左右，典型的天井式躍層，平常吃飯喝茶的天井還算寬敞，如今擠進十來個人就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丁石進去了，那我們這條線就斷了。”
    “他咬得住的話，沒幾天就出來了，又沒有證據。”
    “他殺人啊大哥，神經病一個，當時我就說不能和這種人搞生意，不穩妥。”
    “媽的你以為賣菜啊，還穩妥。”
    眾人嘎嘎地笑起來，說的都是標準的中文，偶爾夾雜著幾句泰語。
    “他把孩子帶過去了，大哥，沒辦法就這樣算了。”蔣忠啟的聲音。
    “嗯，”一個略顯老沉的聲音說道，“如果押貨落到對方手裏，咱們一分錢都別想拿，還得白白損失一批貨。”
    “放棄押貨成不成？”
    蔣忠啟厲聲反駁：“當然不行！”
    那個老沉的聲音也沉吟道：“押貨無損才是行上的規矩。”
    隨後幾個人小聲地爭論起來，聲音嘈雜又夾著些口語化的泰語和英語，聽得不是很清楚。
    雲鬧鬧瞪大眼睛，雖然她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現下這個時間來了這麼多人，還提到了”殺人”等字眼，應當不是什麼好事，她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聽得再真切一點，突然被人從後麵捂住嘴拖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