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舍是我家開的，鬧鬧去住當然不要錢了。”楚涵笑眯眯地開口，聲音穩重的如一劑氫氧離子，中和了僵硬的氛圍。
    陳榮”啊”了一聲，“是這個理兒。”
    金蘭大大方方的笑了笑，卻很快就笑不下去了，因為楚涵賤兮兮地又加了一句：“何況我們是一起去住的，就算要給錢，那也輪不到她出錢。”
    頓時四周靜了一靜，楚衛國的臉垮了下來，陳榮卻開心地問：“難不成現實版的才子佳人被我撞上啦？”
    陳榮留學英國，骨子裏滲了些英式浪漫，也毫不守舊，他問話直接，也是真的開心。
    可楚衛國不然，他初長成人的兒子在這樣的場合裏俊逸瀟灑遊刃有餘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但他討厭事業與生活混為一談，無論那個蔥玉一般稚嫩的女孩是什麼樣的人，他都不喜歡在這樣的場合裏說什麼才子佳人。
    楚涵卻笑嘻嘻地對陳榮說：“謝謝您陳叔叔，您最通透。”
    雲鬧鬧原以為楚涵會拉她一把，沒想到卻將她在海中踩的更深，在虞文海審視的目光中她窒息了，黑暗迅速吞沒了她，她喘不過氣來，缺氧的感受讓她快要崩塌成碎片。
    “對不起，”她鞠躬道歉，想要快步離開人群和會堂，可楚涵卻在無人注目之地用手拉住她，她用了力氣，楚涵也倔強地增了手勁兒，”噗嗤”一聲紐扣掙脫脆弱的最後一絲綁縛，掉在了擦的發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雲鬧鬧如同隻剩一口氣的魚兒，口幹舌燥地愣在當場。
    一隻青筋微露，略帶滄桑的手拾起紐扣遞到了她麵前，那手上的虎口和中指骨節處都有微微凸起的老繭，是長年累月寫字畫畫留下來的痕跡，連帶手心中一顆小小的紐扣，像三團黑色的墨瞬時濕透了雲鬧鬧的眼睛，她不想去接，卻又怕還衣服的時候老板扣她的錢，她想笑，虞嬌是掌上明珠也是天之驕子，而她，卻是為五鬥米折腰的破落戶。
    “謝謝。”她頭也沒抬地拿過紐扣，扔下目瞪口呆的眾人，逃也似地離開了。
    楚涵在會堂前的花園裏找到雲鬧鬧的時候，她正拿著一遝稿子來來回回地走，手心一顆紐扣，硌得她心口發疼。
    兩人四目相對，濃鬱的桂花香把這個對視侵染地尤其粘膩。
    “你是虞文海的女兒？”楚涵插兜輕問，很想點支煙。
    雲鬧鬧知道楚涵猜出來了，她什麼也沒說，把稿子握的更緊，紐扣像是要嵌進肉裏一般的堅硬。
    “他們說你緊張，可站在台上意氣風發俯視眾生的人怎麼可能會緊張？”楚涵朝她走了兩步，“虞文海的女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當了大明星還要當形象大使，可你為什麼過成這樣？套裙要租，吃飯要省，連三千塊的考察費都拿不出來！？為什麼？”
    楚涵不想發火的，但他控製不住，雲鬧鬧雙手抱著盒裝蛋包飯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也隻和虞嬌買了個三百萬的限量款包包時差不多，難怪她又窮又驕傲，難怪她一分錢都沒有，卻仰頭看天上的盛宴，原來她也是公主，隻不過失散人間久矣。
    “楚涵，”雲鬧鬧的聲音很清明也很淡然，像一淌從門口流過的小溪一樣冰涼，“你後悔了嗎？”
    楚涵被溪水迎麵潑地渾身通透，他很快地走過去，很重地把雲鬧鬧摟進懷裏，他分不清是誰在顫抖，但他把手摁在雲鬧鬧的後腦勺上，把呼吸一疊一疊地撲入她的額發之間，“你是傻子嗎？”
    雲鬧鬧埋首在他胸前低低沉沉：“不。”
    “你像個小乞丐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你是虞文海的女兒，我為什麼要後悔？”楚涵一字一句。
    “虞文海的女兒比小乞丐還要讓我惡心。”雲鬧鬧悶聲咬牙，把包著血肉的真心話往外吐。
    楚涵頓時明白為何喝醉酒的雲鬧鬧會指著電視上的虞嬌說討厭了。
    “那就繼續做你的小乞丐吧，”楚涵輕聲安慰，“最耀眼那種。”
    雲鬧鬧閉上眼睛，很想醒來，可夢太美的話，人是會被魘住的。
    程倩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果啤，她悶聲不說話，冷眼瞧著吵吵嚷嚷的其他桌，”嘖”道：“做事沒力氣，喝酒最積極。”
    這是一家大排檔燒烤攤，被兩個學校包了下來舉辦慶功宴。
    雲鬧鬧和程倩在逼仄的角落裏尋得了一張小小的長桌，正好夠她們兩個人坐，雲鬧鬧在展會上結了個不太好的尾，而顧朝卻壓根沒應邀露麵，所以兩個人都有些鬱鬱寡歡，興致缺缺。
    “我明兒回家，你真不跟我去內蒙騎幾天馬？”程倩的媽媽做闌尾手術，她急著回去探看，正好“NewCity”的筆譯項目基本結束，隻剩下了會議期間同傳的任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專項專人，也就走得開了。
    雲鬧鬧搖搖頭：“馬老師說要留人候補，何況……陳雅的空還得人填。”
    一提起陳雅，程倩就火冒三丈，但今晚大家都難受，她忍了忍壓下怒火，拉住雲鬧鬧的手小聲道：“鬧鬧，我這人心直口快，我要說了什麼你能不生氣嗎？”
    雲鬧鬧瞧著她少有的認真，差點噗嗤一聲笑起來，“您心直口快一兩年了，我老是生氣的話早被氣死了。”
    程倩不願跟她開玩笑，“我想說，今兒的事我可是都看見了。”
    雲鬧鬧”嗯”了一聲，看見的人不少。
    “楚涵不適合你。”程倩一錘定音，猛喝了兩杯酒，生怕自己說完就後悔似的。
    雲鬧鬧沒說話。
    “我承認，”程倩說道，“他長得帥，專業好，出身棒……但是，”程倩豎起一根手指頭：“每一件不完美的事情都有個但是，這裏的但是便是，他根本不考慮你的感受，他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少爺，他不是不想考慮，他完全就是不會替別人考慮的那種人，若你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你是雲鬧鬧，你是性格獨立思想成熟的雲鬧鬧，你不適合做牽線木偶。”
    雲鬧鬧震驚粗枝大葉的程倩竟也有這種細膩入微的時候，她沉吟不語，許久之後才道：“他不完全是你說的那種人。”
    楚涵霸道，驕傲，也厲害，他一句話就讓張文斌在學校裏抬不起頭來，他在飯桌上咄咄逼人得雲鬧鬧丟盔棄甲，可他背自己去醫院看病，帶自己去酒店醒酒，他做了很多程倩不知道的事，他或許是個不會為別人考慮的那種人，但他卻是個讓雲鬧鬧有些心動的人。
    “剛才我都替你尷尬，尷尬的腳趾頭快要把鞋底摳破，可他呢？他還逼你站那兒，讓你扯破了紐扣，你別簡簡單單地就讓他給哄了！”程倩橫眉豎眼，雲鬧鬧卻紅了半邊臉，她怕是看到楚涵在花園裏抱自己的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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