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沙慢篇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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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送暖,大地回春。
馬車一路輕搖,大哥著抱我,感覺到他懷中傳來得溫暖,我不由得有些犯困,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嗬欠,他輕扭一下我得鼻子,說:“別睡。”
我忙振作精神,說道:“不睡。”
我知道他是怕我白日裏睡得太多,晚上又睡不好。
這已是我們出發得第六天,大哥說要到靈穀,得有半月的行程。三日前他帶我上路,上車後發現,除了車夫,就我跟他。我疑惑的問:“就我們兩個去嗎?”
他說:“帶你去治病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我,就隻有大哥和浮兒知道。”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人多反而引人注目,又隱隱擔心萬一出了什麼事人少,應付不來,大哥身份尊貴,我實在怕他因為我出什麼事。
再過一日就要道蒼國境內,去靈穀要經過蒼國,大哥考慮過是否繞道從其他地方走,我說不用了,他們都以為我是個已死之人,誰會想到我如今又能活著回去呢?
心裏我暗暗在猜想大哥滿臉大胡子的樣子。他自己說為了避人耳目,才把自己臉上貼滿了胡子。會是什麼樣子呢?想起我第一次在軍帳中見到他的樣子,那時候看起來還很年輕很英俊。帶上胡子……會不會看起來很老?可惜我手不能動,要不一定摸一摸,嘿嘿。
車停了,他將旁邊的輕紗拿過,蓋住我的臉,把我抱下馬車。
“大哥……”我遲疑著該不該把話說出口。
“恩?”
怔了怔,我還是決定不說,隻輕輕道:“沒什麼。”
“有事就要說,不要害怕麻煩大哥,知道嗎?”他湊近我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打在我的耳廓,我不由得臉上發燙,說:“真沒什麼,就是想說待會進了客棧要好好休息。”
我一覺醒來,發現大哥悄無聲息的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麼。每次我快醒時,他一定會先發現而且會先問:“你醒了?”
可是現在沒有,我有點失落。
“大哥?”
“嗯?”他好像才發現我醒過來,忙說道:“你醒了?渴嗎?要不要喝水?”
“恩。”
那邊有他手忙腳亂打破杯子的聲音。
“大哥?”我忙大叫,生怕他劃了手。
“沒事,”他重倒了一杯水,將我扶起來靠著,慢慢喂我。
一種異常的情緒浮上心頭,我希望他能時時刻刻都注意我,心裏隻有我,如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就會發急發慌。
他剛才為什麼會那麼失態,做事一向穩沉的他,竟然打碎了杯子,我滿腦子隻想這個問題,他最近總是心事重重。
“是因為你追出去的那個人嗎?”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問。
這已經是第三次他以為我睡著而出去追一個人了,他不知道,其實每次他一離開,我就會馬上醒過來。
“你,”大哥遲疑了一下,“……知道?”
“恩。他是誰啊?你看見長什麼樣了嗎?”我問。
“不知道。那人內力高強,遠在我之上。我每次追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大哥頓了一下,“如果是敵人的話……”
他果然是在擔心這個,我放下心。
“不用擔心。”我篤定的說,“他不是敵人,隻是我父親的一個故友而已。”
其實路上我早就感覺有人一直跟在我們後麵,那人就是老頭子的厚臉皮故友,既然他也不出現在我麵前打擾我,我也懶得理會他到底想幹嘛。
“你認識?”大哥好像很吃驚。
“是啊,我被你帶過來之後一年,他就一直都在。整日陰魂不散的纏在我身邊。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我覺得他腦袋有點病。”
我認為他有病不是沒道理的,尤其他給我說他是劉欲之他老爹的時候。
拜托撒謊也不要太離譜吧?且不說他看起來還有聲音都異常年輕,誰不知道劉欲之他老爹百八十年前就翹翹了?宣王他老爹長什麼樣我可是見過的,和劉欲之交好時我還說,你以後老了一定很胖,他問我問什麼?我指著他家過世老王爺的畫像說:“你老爹都那麼胖,以後你也瘦不了。這叫做家族傳統。”
劉欲之當時的表情很奇怪,怔了半晌才想起來撲過來和我扭打。
看我不相信,厚臉皮還補充說我的字是他取的,用的還是慈愛的語氣。一個年紀比我還小的人用非常年輕的聲音但有極度慈愛的語氣喚我:“子安。”
你說我受得了麼我?
我譏笑說:“你是不是打算要說我也是你兒子?”
他居然認真的說:“是。”
我說:“您貴庚?”
“四十有三。”倚老賣老的口氣。
原來他不是腦袋有病,他是當我是傻子。他的身形我見過,再加上他說話的聲音,最多二十上下的人。
我又問:“您貴姓?”
他說:“嚴。”
我說:“嚴先生,如果我還能動,我一定揍得你什麼姓什麼都不知道。”
“他叫什麼名字?年紀怎麼樣?”大哥好像還不放心……
“我隻知道他姓嚴,年紀二十上下吧,其它就不知道了。”
他聽完沒再問什麼,隻是輕輕把我摟進懷中。
有些不安穩的感覺突然浮上心頭,我抬起頭,問:“大哥,你不會離開我吧?”
“怎麼會,別說傻話。”他如往常一般安慰我,我將頭埋進他懷裏。
進蒼國的城門時,不可避免被盤查了一番。
“這是點小意思,軍爺還請笑納,內子體弱,行動不大方便。還請軍爺行個方便。”外麵的兵士堅持要我出去,大哥好言好語的說道。
收了錢那人果然口氣也好了很多:“我們也是例行公事,那就不讓人下來了,我讓兄弟看一眼就好。”
有人撩開簾子,估計是往裏看了一眼,隨後就放行了。
路過京城,聽著外麵熱鬧的聲音,我不由得向大哥感歎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來回到這裏。”
大哥笑了,說:“可惜我們不能在這裏太逗留,萬一引起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我說:“可我很想拜訪一個故人。”
“誰?”
“我的另一位救命恩人。”
他沒有立刻答應,我隻好再求他:“就一會,然後我們就離開。”
出城門時,馬車突然停住了。
沒有一點聲音,但空氣中隱約存在的緊張讓我知道外麵定是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
有人說:“頤南王大駕蒼京,敝國有失遠迎。”
我在馬車中聽到這個聲音,頭頂有如驚雷響過!
劉欲之!
大哥一陣爽朗的笑聲,然後道:“小王這次前來與兩國國事並無幹係,還請國安王殿下不要誤會,讓我放行。輦中必是貴國的皇帝殿下了?小王有禮了。”
心中一緊,連劉悔也在。
那頭有人說:“頤南王不必多禮。”是劉悔沒錯,可他的聲音真麼如此虛弱,雖然我是個四肢據殘的廢人,要是比起中氣足不足來,還遠遠能勝過他。他怎麼了,說話這般氣息奄奄的?
劉欲之道:“頤南王不要誤會,頤南王身份尊貴,來到敝國即是貴客。敝國又豈能無禮待之?小弟隻是想知道,頤南王大駕而來所謂何事?還有,”他頓了頓,我的心立刻提了起來,那人繼續說道:“這馬車中坐的,又是何人?”
大哥道:“國安王實在客氣了,小王此次前來不為公幹,隻為前來憑吊一位,故人。”
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我的心都揪起來了。
大哥頓了頓,又道:“至於車中這位,是小王的內子。內子體虛不方便見駕,還望殿下海涵,本王攜她同來,除了祭拜故人,還順便尋訪醫仙下落。”
劉悔在那邊虛弱道:“朕有事想問頤南王。”
大哥說:“不知殿下所問何事?”
“你是真的……親眼看見他……”聲音竟然更加虛弱,連說一句完整的話亦困難。
“皇上,你怎麼還不相信?”劉欲之的聲音,悲痛欲絕:“子安他,已經不在兩年了!”
我隻能說真的很會裝,劉欲之你真的很會裝,連那種悲痛欲絕的聲音也裝得十成十的像!
“朕不相信!朕沒有親自看見!”劉悔吼出一聲,隨即大聲咳嗽起來。
不相信?是要親眼看到我死才甘心嗎?否則就如鯁在喉,讓你寢食難安嗎?
就為了那張先皇的遺旨?
我那日在潭柘寺遇見的人,就是劉欲之,他也不跟我廢話,一擺手那麼多侍衛馬蜂似的朝我撲過來,我戰得精疲力盡得時候,他突出一掌,我當時就噴血噴得人事不知。再醒來已經在王府的地牢裏,他蹲下,捏住我的臉,就像看著街邊的乞丐一樣不屑:“我從他生下來起就看著他長大,你又是什麼?你怎比得過他?”
我的心早就碎了,所以不會再感到心痛,我曾以為他說的她指的是四小姐,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不是她!
在伏顏宮中看見那份國安王呈上得奏折時,我簡直不敢相信,熟悉的字跡,惡毒的語氣。出征上陣,原來一切不過是你們二人布的一場局,你們演的好戲。我還一無所知,心甘情願還自以為是得一頭傻栽進去。
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噩夢,緣起先皇留下的莫名其秒的遺旨。
而他們一直在找這份遺旨。
國安王奏折底下留了蠅頭小字,黃德勢力盡除,姬明遠根基穩固,老奸巨猾,疑其勢力仍在。先皇遺旨仍不知所蹤,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你還猶豫什麼?殺了那個賤人一了百了。
你與那賤人卿卿我我,出雙入對,恐他對你不利,我寢日難安。
我一個賤人竟能讓你堂堂國安王寢日難安?原來你娶黃德四女不為攀親,卻為將其殺絕占盡,老頭子一心歸隱,我這個做兒子的都不知道他有什麼勢力在哪裏,你又是如何知道?
當真有心計!
隻是不想這次,他居然又對我說,你怎比得過他?過去我一直以為她是四小姐,我服輸。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我的對手竟是個男人,還是劉悔!
“我是不算什麼,我也比不過他,但是,”我冷笑道,“他愛我。”
他臉色劇變,陰戾道:“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敢說,你對我沒有感覺?”我挑眼看他,故意挑釁。
他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奇怪他那麼大的力,我為什麼沒有撞破牆飛出去。從牆上掉下來,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他抓起我的頭發,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到我臉上,我惡狠狠的瞪著他,他發什麼瘋?
“你以為我喜歡你?你以為,”劉欲之一把撕開我的麵具:“我也會喜歡你?就憑你這張爛臉?”
就像是一個笑話,他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匕首,在我已經很爛的臉上劃著,“笑話,以前的你何等絕色我尚且瞧不上,更何況現在?”
刀劃在臉上哧哧的響,我有一次感受刀鋒行走肉裏的感覺。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手心裏早抓出了血,等他在我臉上畫夠了,我痛罵出聲:“劉欲之你這個瘋子!”
他瘋了,瘋得讓我記不起子欲得存在。
他表情一怔,隨即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問:“說,先皇的遺旨在哪?”
我想笑,但我不知道笑出來沒有。我的臉上除了痛還是痛,沒有其他感覺。他是笨蛋嗎?卡著我的脖子,我氣尚且出不了,還能說話?
他沒了耐性,猛的將我甩開,又是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靠倒在牆下,甚至感覺有血肉臉上飛離出去,掉在旁邊的地上。
“說!”
“我不會說的。”我荷荷的喘著氣笑,撐起身子看著他。
他一巴掌又揮過來:“不要看我!”
我冷笑,看你又怎麼樣?就這樣一巴掌一巴掌得打死我?
腿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竟是他將我左腿的筋脈齊齊挑斷!
我睚眥欲裂,痛得幾乎昏厥過去,劉欲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好狠毒!
他又將匕首放在我的另一條腿處。我驚恐的看著他,曆聲叫出:“不!”
他停下動作,看著我:“那就快說!”
“我說,我說!”我的臉已經毀了,再毀也無所謂,可是我不能讓他毀了我的腿!我還要逃出去,老頭子,姬伯他們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我不能就這樣變成個廢人!
“我燒掉了,我把遺旨燒掉了!”我話音剛落,卻眼睜睜的看著他手起刀落,生生的挑斷我右腿的筋脈!我慘叫一聲,隻能看著兩條腿好像不是我的一樣歪扭著搭在地上,我連怒罵都怒罵不出來了,我看著他,熟悉得臉,不熟悉得瘋狂得表情。
“誰知道你說真說假!我不會給你機會翻身的。”他嘲諷的笑道,突然拿起刀在我下腹比劃著:“你跟他睡過了吧?”
不,不能,我驚恐的看著那把抵住那個地方的刀:“別,別,我把他還給你,還給你……”
“他本來就是我的,還要用你還麼?”
他挑破我的褲子,匕首貼著肉在那裏打著轉,我的神經幾乎崩潰,全身不可抑製的抽搐。他將匕首往下按了按。
“不!”我緊繃的神經再也受不了,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子欲子欲不要傷我,求求你不要!”
他的匕首在我哭出來的時候放下了,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突然一把抱住我,聲音帶著狂喜:“子安,你終於認我了,你終於肯認我了。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我沒有想離開你,我不想的!子欲,你不要傷我……”我哭得抽抽噎噎。
“不要哭,你哭什麼?”他突然一把將我抱在懷裏,“子安,我最喜歡你了。”
我渾身打著顫,哀求道:“子欲,你不要傷我。”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他說。
我放鬆之下,伸手回抱住他,他一怔,隨即將我抱得更緊,。
“你知不知道,我醒來,看到屋裏的血跡還有那把匕首,我有多擔心?我四處找你,可是再也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隻知道,你,子安,又拋下我逃走了!子安,子安,我後來終於找到你,為什麼你又不肯認我?為什麼你竟然肯男扮女裝,做那不齒的正宮娘娘?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我抱住他,淚流滿麵。
“子欲,我不想的,我隻能那樣救你,我不想叫你死。”
原來他在怨我,怨我離開他,怨我不辭而別。原來他有找過我,我心裏燃起一絲希望,隻要他對我還有感情,那我們一家就會有救。
他全身僵硬了下,隨即輕輕的撫著我的背,輕輕歎息道:“傻子安……”
隻要有一絲機會,我也要抓住。他已經不再生氣,我稍微安了下心。可是我忘了,劉欲之,和劉悔不一樣。他們都反複無常,但劉悔不會傷害我,而他會!
我壓錯了寶,他斷了我的所有念想。
就在我正想向他提救我和我得家人得時候,他突然點了我的穴,重新拾起地上的匕首,將我的雙手拉起。
“子欲,你,你要幹什麼?”我驚恐的張大眼看著他拉起我得雙手,腕上一陣劇痛,血花飛濺後,我的兩臂無力的垂落在身側。
他貼著我的耳朵,“你是個狡猾的人,這樣你就沒法逃了。”
我已無力去思考什麼。一隻手在我臉上摩梭著,惡意的將手指伸進剛裂開的傷口裏,“沒有人會要你了,沒有人會要一個那麼醜的廢人,你永遠都離不開我。”
現在回想起他的話,我依舊忍不住全身打顫,更何況他就在馬車外麵。
“回顏皇,小王的確親眼看見姬兄弟受傷極重,又氣急攻心,”大哥的語氣中絲毫不掩憤怒之情:“暴血身亡!”
外麵頓時一片寂靜。
許久,劉悔終於說話了:“我以前一直抱著最後的希望,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如今,我,知道了。”話未說完咳嗽又起,隨後喘息了一陣,我聽到他說:“回宮吧。”語調竟是落寞無比,
“那小王也先告辭了。”
馬車緩緩移動了下,可以走了嗎?我依舊不安。
“等等!”喊停的是劉欲之,我心裏咯噔一下,隻聽見他走近馬車,道:“難得頤南王妃來到我大蒼國都,小弟有一禮物想贈予王妃,不知道王妃可願意收下?”
“國安王太客氣了,內子她見不得風……”大哥剛要阻撓,劉欲之似乎已經掀開車簾進來。
隻聽見他咦了一聲,然後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