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沙慢篇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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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他壓低聲音,訓斥那個前來稟告的人驚擾了我。聽到他走遠的聲音,我說:“你不要再藏了,出來吧。”
一聲輕笑傳過來:“你居然讓他吻你,也不害躁~天哪。”
我轉身睡覺,不理會他的感歎,可是那個人一個勁在我背後天哪天哪的怪叫。
啊啊啊啊啊啊~想起來那件事情就糗!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個總是蒙著麵紗出現的美人。
那時我被劉悔軟禁在伏顏殿,手腳能動眼睛也還能看見,美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了,問我想不想出去。我說不想。
我家老頭子還是有一府上下幾十條人命都被劉悔捏在手裏,我哪敢妄動。
不過……美人和我站得極近,一絲甜甜的梨花香若有若無的向我襲來,我色狼心性大發,伸手朝美人胸口摸去,其實我一直疑惑,美人雖然瘦,但怎麼瘦得那裏都看不出來大小。
“你的那裏怎麼那麼小?”我忍不住疑惑,小到我什麼都沒摸到,簡直就是沒有!
頭上挨了一記爆栗!你居然打我,欺負一個病人!
“我是男人!”美人咬牙切齒的說:“你不會直到剛才還以為我是女人吧?”
我點頭。
又是一個爆栗。野蠻人!我心裏罵道。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慈愛,然後……我急忙躲閃,結果還是被他捧起我的臉隔著麵紗“叭”的親了一口,他每次都這樣,我又躲不開,欲哭無淚。
他自稱是老頭子是好朋友,我這才知道原來老頭子那些稀奇古怪的藥和麵具多是他搗鼓出來的。我知道老頭子交往廣泛,能認識這麼個怪人……不,他自己說是世外高人,也不奇怪。難怪他第一次見我就叫我子安。
“對了,我一直對你做的麵具很感興趣。”
“我可以教你。”
“真的?對了,你用了揭下麵具的藥是什麼啊?”我一直很好奇。
“口水。”
“……“我呆住,想起自己每次摘麵具,都用那玩意往臉上抹,然後,“嘔……!”
那次說不想出去以後,我有一年多沒再見到他。直到跟大哥回來,某一天他又突然出現了。
大哥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一了下朝,幾乎都是過來這個偏院陪我,如果他有事來不了,小福也會過來,吃驚的事情很多,我怎麼也想不到小福是垣皇唯一的兒子。其實他當年說的是小浮,結果我錯以為是福字。大哥還給我說:“不知道你給浮兒灌了什麼迷魂藥,皇兄派人潛入相府要接他回宮,他說什麼也不同意,加之那會政局上有些動蕩,皇兄又隻有這麼一個皇子,後來想想不倒不如讓他外麵呆著安全,畢竟誰也想不到皇子會藏在敵國的宰相府了。隻是沒想到,朝政穩定後他依舊不願回來,直到你過來。”
我說:“那次我去偷襲你,你是不是早有準備?”
他說:“浮兒倒是來找過我,要我小心,怎麼說我是他皇伯父,他不願意見我出事,不過我問他小心什麼,小心誰,他又什麼都不說跑掉了。”然後笑:“你把我侄兒拐跑了。”
我說;“其實你們見了個大便宜,小浮雖說是我的書童,但是我帶大的,一同吃同睡,除了沒讓他習武外,琴棋書畫,詩歌辭賦,他哪個不會,哪個不好?恐怕垣國,也找不出我這麼好的太傅。倒是我,幫別人養孩子養可那麼大,才知道人家的真實身份。”
“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若是讓天下人知道垣國的太子居然一直養在蒼國的相府裏,會有多大的動亂。”
我笑。
大哥說那麼多年小福在我身邊,垣皇不放心,也時常派人跟他接頭,可他居然一點蛛絲馬跡也沒叫我注意過,小小年紀如此心計深沉,這讓我想到了同樣是我看著長大的另一個孩子。
劉悔。
那麼一段時間他幾乎是我的噩夢。
他是那種讓人永遠無法把握,永遠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麼做的人。
就在你以為他會對你有所恩賜,仁慈的時候,他常常將最殘酷的的東西呈現在你麵前。
那日進宮,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也是在寢宮召見我,我進去時正好遇見劉福身後跟著兩人出殿,劉福似有話想對我說,卻又麵露難色。
“劉公公,您這是……”他的臉色也極為蒼白,難道是生了什麼病?
他張了張嘴,我大驚,問道:“是誰,誰竟然……”
劉福衝我搖搖頭,示意我什麼也不要說。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兩名侍衛,看似陪同,實為監視。
劉福雖隻是一名宦臣,卻曆經兩帝,談不上權傾朝野,但跟皇帝的關係是極親的,先帝逝後又劉福又負責一直照看小皇帝,若說起親密程度,隻怕是那伏翎殿中的吃齋念佛的太後也遠遠及比不上的。
我了然的同時,額上聚起冷汗,除了殿中那人,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將劉福的舌頭割掉?
進殿,我跪在殿中,曆數著宣王朝廷為官的種種事跡,小皇帝眯起眼看著我,“姬華岩,你不與宣王一向不合麼?怎地如今又在朕麵前細數宣王的好處?”
“臣隻是覺得……”
他冷笑一聲:“如今你認為你還有資格向朕稱臣麼?”
我一身冷汗,他是在怪我,我那日逆他的意也一定要辭官?還是在提醒我,我如今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難道他從一開始集權起,就打算斬草除根,斬盡殺絕嗎?心痛不已,那我不僅是害了我自己,還拖得一家人下水。
小皇帝似乎沒有心思看我冷汗潺潺的樣子:“朕最討厭的事,就是身邊的人在朕身邊耍心眼,你剛才想必看見劉福了吧?上次若不是這個賤奴偷偷給太後打小報告,你怎會那麼輕易跑得出朕的手指心?”
我果然拖累了劉福。
“你知道他以後再也說不了話了吧?你知道朕怎麼懲罰他的麼?”劉悔口氣陰冷,連帶我背上也一陣發冷:“他的舌頭不是割掉的,是朕叫人連同舌根,一並拔掉的!至於太後娘家的勢力,朕早就架空,如今沒有朕的允許,太後連伏翎殿都出不了!你就不要妄想誰會來救你了。”
好狠心,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和母親都能做出這樣的事。
“你要說什麼就說吧,不必在朕麵前拐彎抹角,耍那點小心思。”
皇帝小兒如此能耐,我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這個我看著長大,手把手教大的孩子,如今已經能將我盡數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的一切行為,在他眼裏,不過是小心思而已。
“草民想懇請皇上,赦了宣王的死罪,”我偷偷打量一下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於是我大著膽子說:“發配邊疆也好,降為賤奴也好,隻請皇上留下宣王殿下一條命。”
“好。”他說。
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除了問題,他緩緩踱到我麵前,突然伸手掰起我的臉,道:“你來代替他。你答應,朕不僅不讓他死,也絕不對你相府上下不利。”
我想也不想,就急著點頭。
他的手指突然用勁,我的下巴被掐得生痛,實在忍不住咳嗽起來。
隱隱發現他眼裏的嗜人光芒,我有些害怕。
他忽然一字一字的吐道:“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
我知道他口中的你們必定有我,卻實在猜不透除了我,另外的人又是誰。難道是……劉福?
“皇上……劉公公他……”我的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
“好,好,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對我!”他托住我下巴的手猛一甩,我便被甩出一邊。忙爬回他的腳邊,頭埋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金口玉言,臣謝皇上恩準。”
雖然我知道劉悔反複無常起來像極了劉裕之,雖然害怕,但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說出來總比不說的好。
“好,好,朕就如你所願!”劉悔一甩袖,臉色鐵青著道:“帶下去。”
兩個侍衛上來將我提起,拖至殿門口,又聞得劉悔吼了一聲:“誰叫你們拖了?朕讓你們把他送到偏殿。”
兩名侍衛嚇得麵色青紫,抖抖嗖嗖將我放開。
劉悔再次說話了:“吩咐偏殿的人把太傅送到偏殿後,好生伺候著,如果誰讓太傅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朕就要他的命!”
我被恭恭敬敬的送到偏殿,此後七八日,劉悔沒讓我去見他,我在偏殿照樣好吃好喝,反正十五一到,我就要替劉裕之上那砍頭場,怎麼說這也是人生最後的日子,要好好珍惜。隻是不知道我老頭子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當場氣得昏厥過去。想到我在老頭子麵前一再發誓保證不引火燒身,又一再幹忤逆他的事,如果天下張榜選一個最不孝道的人,那非我莫屬。
我也打算用體內恢複四分之一的內力出去打探情況,結果攀上殿頂往下一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劉悔果然將我看做朝廷重犯來看管。裏三層外三層,整個伏雲殿偏殿圍得連隻鳥都飛不出去。
離十五隻剩下一天,我心裏越來越不安,劉悔出爾反爾的本事本不下劉裕之,我擔心他會不會不遵守約定,一殺殺倆,那我的努力就是在做傻事。但又毫無辦法,宮人對我雖畢恭畢敬,卻絕口不提殿外之事,我也不為難他們,畢竟人各有難處。
於是我隻好拿上一壺酒,醉醺醺的爬上殿旁的大樹,扒在樹枝上站著,下麵立刻圍上一堆宮女太監加上侍衛大呼小叫。
劉悔聞訊匆匆趕來,看見我掛在樹上又驚又怒,大聲喝斥:“姬華岩,你做什麼,你快給朕滾下來!”
我被他嚇一跳,手裏的酒壺一鬆,啪一聲掉地上,下麵又是一陣嘩然。
劉悔怕再嚇到我,態度語氣也軟和不少:“太傅,你快下來。”
我搖搖頭,轉過身子去攀殿沿。
我打量了一下從這裏到地麵的距離,摔下去,不死就殘廢。
“你是要上殿頂嗎?”劉悔一麵讓人把我可能落下的位置全圍了個遍,一麵分散我的注意力問。
我點點頭,然後不再看他,伸手去抓住殿沿,卻不料“哢嚓”一聲,樹枝終於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斷掉了,我啊了一聲,撲過去死死抓住殿沿,在半空中搖晃,地上的人嚇得大叫。
劉悔縱身一躍,一手抓住殿沿。另一手摟著我的腰,在我耳邊柔聲道:“太傅不要怕。”我一扭頭,正好對上他一對好看的鳳眼。
咳,怎麼離得那麼近,皇帝小兒的臉又變得特別大。我一驚手滑就從殿沿滑了下去,下意識的去摟他的脖子,死死掛在他身上。
“太傅,我帶你上殿頂。”
我點點頭,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我知道我們靠太近,我的臉在他眼裏肯定也特別大。
“太傅抓緊我。”他雙手抓住殿沿蕩了兩蕩,上麵隻要有一點動靜,下麵就能聽取蛙聲一片,保護皇上的聲音此起彼伏,他朝後一使力,我們就在一片哇哇大叫的聲音中來到殿頂。
“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他的聲音很明顯壓著怒火。
我看著他,打了一個酒嗝。
原以為他會避開或臉上會有厭惡之色,沒想到他不閃不避,說:“太傅醉了,告訴我,為什麼上殿頂?”
是想讓你現身。當然這話我不敢說,我喃喃說道:“隻是想上來,看看風景。”然後抱膝在殿頂坐了下來,底下慌亂又不敢妄動的人群,不遠處的宮牆,還有傍晚的霞光,我貪婪的看著,這些,明日就都看不到了。
沒有死過,真的不會知道死有多可怕。
我一直以為我對死亡是無所畏懼的,沒想到當死亡即在明天,你又明確的知道你的腦袋會隨著喀嚓一聲飛出去時,是個人,都不會做到能徹底安靜下來的。
膽小懦弱並不可笑,可笑的是自意識不到自己有多膽小懦弱。老頭子每次要我好好保重時,我都沒有當一回事,總覺得死得其所,我就不害怕。
可現在,我自嘲著自己因為懼怕明日將被斬首而顫抖不已的身軀。
劉悔突然抱住了我。
我一震。
“……太傅,其實我好害怕。”
他搭在我肩膀上的尖尖的下巴微微有點抖,我伸手回摟他,才發現他全身都在抖,一股憐愛之心由心底而生,我下意識的說:“不怕,我就在這裏。”
說完,才恍然覺得這話耳熟。
劉悔放開我,微笑道:“太傅可還記得,在朕登基不久,太傅也說過相同的話。”
我點頭,原來他還記得。不,他不可能不記得,因為他竟然說出來,還是出人意料。畢竟他是那麼要麵子的人……
“我記得,都嚇得尿了褲子。”他笑著說,臉上一點不好意思的神色也沒有:“我還抱著太傅哭訴,說我不要當皇帝了。”
我驚!我驚!!我驚!!!
那是劉悔剛登基不久的事情。按照蒼國的規矩,新皇登基,都要去蒼壇祭天,以求天佑,國運昌隆。
可回去的路上,我們遭到來路不明的人的伏擊。我坐在官轎裏,隊伍突然一停,外麵騷亂起來。我伸頭出去一看,不得了,外麵亂作一團,宮人太監到處亂跑,一群蒙麵人正與趕來的侍衛打鬥。一個被劍刺穿的人突然倒在我的官轎外,嚇得我忙把腦袋又縮了回去。許久,我才撩開轎簾一角,正好看前麵的皇輦,劉福躺在轎邊,身上有些血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皇帝小兒會不會也遭毒手了?我正想著,又看見皇輦動了動,小皇帝從輦中咕嚕嚕的滾了出來,臉色蒼白,頭發散亂,頭上的龍冠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隻見他跌跌撞撞的在地上往前爬,一個太監打扮的人緊跟著從皇輦中跳出,舉劍就朝小皇帝刺過去……我嚇得捂住眼睛,尋思著小皇帝若是死了,不知道這個朝堂上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姬太傅,”有人叫我,好像是劉裕之,我遲疑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劉裕之喘著氣,一手握刀,臉上好有些血跡,另一隻手提著什麼往我身上一塞,道:“保護皇上。”
“小心!”我大叫道,一個蒙麵人在他背後舉劍,眼看就要刺向他,他轉身,竟生生將那人的一條胳臂齊肩砍下。我懷裏他塞過來的那東西動了動,我一看,我的娘啊竟然是小皇帝,那些蒙麵人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過來,有人大叫:“狗皇帝在那邊!”劉裕之回過頭道:“快,送皇上走!”
我不由得擔心:“你一個人……”
因為祭天後是皇帝先行,大批的官員都還留在祭壇,要皇帝的隊伍全走完了才能各自離開。而我和劉裕之是輔政大臣,才得以與小皇帝一道出來。大批的禦林軍都等在祭壇之外,沒有皇帝的命令根本不可能進來。
“我已經遣人出去叫禦林軍!快送皇上離開!”那群蒙麵人已經殺近,劉裕之已經顧不上看我,和蒙麵人惡戰起來。我三下五除二脫掉小皇帝的衣袍,抱起他拔足狂奔。
跑出沒多遠就感覺身後有蒙麵人越最越近,我聚起內力,躍身飄了一小段距離……就再也飄不起來了,心裏暗恨自己平日練功不專心,學刀法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碰上事情根本派不上用場,不過總算又將那些人甩掉一段距離。
我記得來時見到前方左麵有個樹林,去那裏好歹有個掩護,於是朝著樹林的方向奔去。
跑進樹林,我停下來喘了口氣,心裏暗度這麼跑不是個法,還是能藏起來最好。我打量著附近,突然看見樹林不遠處有個荊棘林,密密麻麻,如果我把他放進裏去……
再不多想,我放下小皇帝,開始脫身上的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