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浪淘篇  第1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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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小小的孩子趴在我床頭,擔心的看著我,小臉慘白,一雙眼也哭得通紅。我從他清澈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容顏不再。
    有的隻是一張劃得橫七豎八,任任何人看了都會感到恐懼的非人麵孔。
    “小福乖,不要哭。”極少說話,一說話才發現我的聲音已經發啞,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見我這張臉,卻不害怕。連府中的仆人每日進來給我送藥,也會被我猙獰的臉嚇得收了東西就跑。
    “公子,你冷嗎?”小小軟軟的手伸到我搭在被子上的手心裏,淺淺的溫度傳了過來,可是我卻沒為這小小的溫度有任何舒適感。
    沒想到,與他相識的短短三月,我就心如死灰,連帶感官一並消失了。
    我原本以為,他隻是驕橫跋扈,隻是反複無常,但他是喜歡我的,就像我喜歡他一樣。我喜歡他,他不高興,我想辦法讓他高興;他有心事,滴酒不沾的我會陪他一醉解千愁;他說他想看到我,我就時常溜到宣王府陪著他。不多,也就三十日而已,他對我總是若即若離,時而抱著我說不想我離開,說要天天看著我的臉,說我若能永遠陪著他有多好,時而又用厭惡的眼光看著我,每一次我都落荒而逃,因為他的眼神常常讓我以為他會殺了我。
    他痛苦的抱著我,無助得像個孩子,我說你想哭就哭吧,不用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知道為了什麼。皇帝要給堂堂宣王賜婚,天大的殊榮,誰會拒絕?誰敢拒絕?
    很想給他說一句不怕丟臉的話,我們私奔吧。可我是男子,他亦是,於是,我連同他私奔的資格都沒有。
    他看著我怔了下,忽然咬著唇把我壓在身下,手在我身上胡亂掐著,手勁大得我咬破了唇都沒能止住身體不由自主的打站。我明明知道他是想發泄,並非想抱我,因為他一麵在我身體內chou。cha的時候一麵卻還問我,子安,子安,你為什麼要勾引我?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是誰都可以啊!我有些茫然,是誰都可以,就是我不行麼?因為……我也是男的,是麼?
    他喘息著說,這是你的第一次吧?好緊。他發泄在我體內的一瞬間,突然扳住我的臉,就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我討厭和你做你知道嗎?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嗎?因為你這張臉,你這張雌雄莫辨,勾人心魄的臉!他而已的笑起來,說,可我還是感到惡心。
    很痛,心很痛。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則徹底將我僅有的希望也撕毀,他說:“你怎比得過她。”
    他抱完我後沉沉睡去,夢中不斷囈語著,我把耳朵貼近他的嘴,才知道他在說,為什麼偏偏是你,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我不由得伸出手去,最後一遍,在冷清的月光下,描摹著他上翹的眼角,挺直的鼻,還有睡著時微微嘟起的嘴。
    你說你不想再看到這張臉……那,我就讓這張臉不存在。
    我站起身要離開,手被一把抓住,我心裏一緊,回頭,他仍舊是熟睡的臉,眼角卻有淚水滴落,嘴甕甕著,依稀是:子安。我再次將耳朵貼到他嘴前,卻隻有緩緩的呼吸聲。我苦笑,知道自己又抱著不該有的想法了。
    我把他的手輕輕放在被子上,轉身,心痛到無以複加。
    拿起桌案上的刀,毫不猶豫,一刀一刀的劃下,臉上的疼痛遠比不上心裏的,再過一些時候,他的身邊就會出現一個女人,他會像抱我那樣抱她……不,他不會對她像對我一般粗暴。
    “我是男子,你也是男子……”
    “你,明白麼?”
    他說過的話在我耳邊浮現,心中的痛更加難以負荷,終於,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滑落到地上,發出哐當一聲。
    後麵的呼吸聲開始不平穩,我聽到他輕輕的喚了一聲:“子安。”
    我不知道他是在囈語,還是醒了,我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離開這裏,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像受驚的兔子般,我推門而出。才練習淺淺一個月的內力,卻足夠我能躍出宣王府高高的院牆。我雙足不沾低的跑,直到前麵一道江擋住我的腳步時,我才不得不停了下來。江邊除了我空無一人。
    我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回府,而是來到這裏,我抱著腿,坐在江邊。風刮過來,臉上的劇痛一刻不停的提醒著我,我的臉被我毀了。
    臉上的液體滑落,不知道是血還是淚,我就任它一直滴落著,反正不再這裏流出來,也會流進心裏。
    我就那樣一直坐著,直到天邊晨曦微露。
    該流的已經流盡,臉上此刻黏糊糊的。
    他畢竟沒有追過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醒。
    劉裕之,我再不會喚你子裕。
    我悲哀的想,就用我這張臉,來祭奠這年少不更事的愛情吧。你不想再見到我,那麼,如你所願,你有你的如花美眷,我將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生命裏。我既沒有大哭,也沒有大笑。我想,也許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頂著一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回到相府,著實嚇人,當看到周圍的仆人丫鬟有人被嚇得哇哇大叫四處逃避時,我知道這張臉被我毀得多徹底。
    “公子。”孩子清脆的童音讓所有人停下慌亂的動作。
    隻有小福一人認出了我,小福就是那個差點被劉裕之摜倒在地的孩子,那日我欲將他送回家時,他才改口說其實他騙了我,他沒有家人,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福”。
    於是我隻好把他領回相府,叫他小福。
    “小……小少爺?!”下人們依舊狐疑,看來這兩張臉的的差異真的很大。
    小福撲過來抱住我,他的頭隻到我的腰,身體抽動得厲害,我知道他在哭。摸摸他頭,我說:“小福乖,扶我去我房裏吧,我累了。”
    聽到我的聲音,終於有人喊道:“小少爺,真的是小少爺!”頓時一堆人圍了上來,大呼小叫的有,跑前跑後的有,我已經沒有多餘精力再理會他們,我隻覺眼前慢慢變黑,我真的好累。
    老頭子得到消息連夜趕了回來,將消息封鎖後來到我床前看著我。
    我扯著嘴角想對老頭子笑,臉上的傷口裂開,立刻有血流出。
    “我自己劃的。”臉上有傷口,說話不方便,但我知道老頭子想問什麼,我知道老頭子遲早會查出來,我不希望到時候他又和劉欲之起衝突。
    老頭子點點頭,說:“不要再說話了。”然後背過身去就沒再麵對我。
    我說:“我想把小福留下。”
    老頭子背對著我恩了一聲,鼻音很重,我看見他用右手擦了擦臉,幾乎是奪門而出。
    後來聽下人說,老爺在夫人的靈堂前呆了三天三夜,然後就不知道又去哪裏了。
    老頭子再回來時帶來些藥,可我覺得臉已經這樣了,日後必然會留下疤痕,隻是痊愈早點或晚點而已,用與不用,又有什麼差別?
    “子安,你可知道為何你的字會叫子安?”老頭子站在床前,心痛的看著我。
    我沒有回答,亦沒有任何反應。
    “子安,隻是為人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心情。”
    我的眼動了動。
    “做父母的並不是一味希望孩子能有大作為,大報複,隻有孩子能平平安安就好,才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願。”老頭子放下藥,“能看到你從一個隻比為父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嬰孩長大到現在,為父已經知足了。”
    我開始服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本沒有權利去糟蹋。如今大禍已闖大過亦成,我唯有多多吃藥,雖然沒有多少補救,但我不能再讓老頭子替我操心。
    老頭子尋回的藥異常的好用,不足半月,我的臉上的口子已全部長合,也結了疤。
    “小福,我不冷銅鏡拿過來給我照照。”小福遲疑了一下,還是去了。
    我端詳著鏡中的自己,臉上橫一道豎一道,新長出來的疤顏色又異於膚色,紅紅白白,好不奇怪。
    我問小福:“你不害怕嗎?
    小福搖頭說:“公子的眼睛很漂亮。”說完偷偷瞥了我一眼,小臉還微微紅了紅。
    我樂,小孩子果然沒有審美觀念。
    老頭子讓姬伯送來一張人皮麵具,我好奇試著帶了帶,很普通的臉,丟進人堆絕對翻不出來。於是就帶著麵具領小福出去逛街,老頭子再也沒有阻止我,反而說我就該出去走動走動多散散心。
    沒想到皇上賜婚宣王的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原來告示的皇榜已經貼上很多天了。
    我將小福送回家,自己又出得門來,遠遠看到宣王府門口,果然貼紅結彩,燈籠滿掛,一片喜慶。
    正要離去之時,卻見那人領著下人迎出門來,我一驚,隨即又放下心來,現在隻怕我站在他麵前,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吧。
    一頂官轎顛顛而來,那人滿臉掛笑,領著人迎下台階,與轎中出來的人互相施禮。
    “四小姐知書達理,蘭心蕙性,時來傾慕不已,所以才請皇上竟將四小姐指婚於子裕,沒想皇上竟允了,能與四小姐執手一生,實乃子裕之福。”
    “哪裏哪裏,是小女高攀了……”
    原來事劉欲之自己給皇帝提的賜婚,原來劉欲之早就對人家傾慕不已,原來我不過是個意外的出現。自嘲的笑,也許我在他生命中甚至連過客都算不上吧。
    怎麼比得上?人家是四小姐,而我,是個男子。
    我行至宣王府門口時,宣王正將黃太師迎入,我實在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想他也回過頭來看我,隻是一眼,先是驚喜,待看清我的麵容後,又是失落。他再不看我一眼,回過頭吩咐下人將大門關好。
    我加快腳步,在下人將門關上之前離開。
    “這月初五宣王大喜。”老頭子意有所指的說道,我知道他一定多少查到了什麼,怎麼說在朝廷上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父親,臉是孩兒自己劃的。”我立刻跪下,隻求老頭子不要為難他,我與他,已經注定不會再有家人和交集,他是朝廷上的得力重臣,而我隻會是相府裏的紈絝子弟。
    “唉!”老頭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你都這樣了……”我不忍心看老頭子眼裏的心痛和悲哀,低著頭,繼續說道:“孩兒自己的行為孩兒可以自己承擔,請父親不要為難其他人。”
    “你起來吧。”老頭子語氣沉重,又歎了一口氣:“我哪裏是想為難誰,不過是想告訴你,宣王大婚的事情,新娘是黃德的四女兒,聽說此女淑逸閑華,才貌雙冠,與宣王相識多年,兒時就是玩伴。也算是,”老頭子頓了頓,說道:“天造地設的一雙。”
    我知道老頭子說這一番話,無非是想絕了我的念想。
    我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把老頭子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我:“子安,你這是做什麼,折煞為父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老頭子的鼻音已經很重,我知道老頭子想哭,隻是憋著而已。
    “孩兒知道……錯了。”我心一痛,終於說了出來,立刻淚流滿麵。
    “你沒錯,你沒錯,是為父沒能照顧好你,為父答應過你娘,卻沒有照顧好你,看到你的臉成了這樣,比在為父的胸口劃幾刀子都要難過啊!”老頭子終於忍不住掉了眼淚。
    從那以後,我發誓,絕對不會再讓老頭子為了我的事傷神了。
    隻是,無論如何讓我和這段不好的回憶做個了結吧。
    劉子裕大婚當夜,我喝得爛醉,搖搖晃晃的走進“聽雨樓”,聽說這家妓館漂亮姑娘不錯。
    老鴇收了一個大金錠子,忙不迭的把我領到當家紅牌那裏。
    我根本看不清眼前是女子是何模樣,摟過就親。劉裕之,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不能親自到場,隻能獨自飲醉,算是向你遙遙祝賀。
    我壓下女子奮力的動作著,直弄得身下的女子香汗淋漓,嬌喘吟吟,溫香軟玉在懷,果然是人間及樂。你大喜,洞房花燭,我在這柳衢花市拈花弄月,也算是於你同樂,怎麼說好事也不能全讓你占盡了罷?
    得到解放後,我趴在女子粉頸上,直到看見女子詫異的目光,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搖搖晃晃的忙爬起來,我問:“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微微一愕,道:“你連我這當家紅牌是誰都不知道,就砸下重金買下我的……初夜?“
    我驚得酒也醒了八九分。
    ”對,對不起,在下剛才喝醉了,多有冒犯之處……“話說到這裏我想狠狠抽自己的耳光,想到剛才借酒撒風,也不知道讓這個弱女子平白受了多少苦痛,忙改口道:“姑娘不妨告訴在下姑娘的名牌,待在下回家向父親稟報,擇一良日,必定接姑娘過府。”
    女子冷笑一聲:“若不是你們這些看官嫖客仗著有點錢就花言巧語肆意玩弄,又怎會又戲子無情biao子無意一說?”
    我臉燒燙起來,猛然聽到有人管自己叫piao客,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再一看到女子無遮掩的兩條纖長玉腿間的隱隱血跡,不由得又內疚起來。
    “姑娘誤會了,在下並無說笑之心,在下是真心希望迎取姑娘過府,隻盼姑娘告訴名牌,在下定在一個月內將姑娘迎取回家。”我想想,將衣服上一塊父親家傳的上好古玉取下,遞到女子手中:“我是當朝姬相的兒子,我叫姬華岩,這是我家家傳的古玉,上麵有刻著我家的姓。“女子接過玉,麵色微微變了,道:“你果真是姬相的兒子?”
    我忙點頭,又怕她還是不信,幹脆道:“姑娘若還不相信,不如今日就隨在下回家,在下一定會給姑娘一個交代。”
    “我相信。”她突然說道:“我家親戚在相府做下人,聽他說過有這麼一塊上好的古玉。”
    她的臉色緩和了很多,說:“我叫倚紅,是名清倌,在這聽雨樓中為客人彈奏琵琶,賣藝不賣身。眼看著年紀大了,本想著尋一良人嫁過去,所以才拜托媽媽將我的牌子翻出來,不像卻碰上你著莽撞的小鬼。”
    小,小鬼?
    “小鬼,你多大了?”她看我一眼,徑直穿上衣服。
    “十,十五。我不是小鬼。”我有些心虛的看著她毫不顧忌的在我麵前穿衣服。這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沒穿褲子,忙慌張扯過來胡亂套上,想到剛才我居然……我頭一陣痛。
    “不是小鬼,怎麼穿褲子也手忙腳亂的?”倚紅戲謔說道,“不是小鬼,剛才怎麼還抱著我就哭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我心中一陣翻騰,估摸是我臉色不好看,倚紅也瞅出些什麼,問道:“被人甩了?”
    我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想找人傾訴。
    “難受的話,就說給姐姐聽聽吧。”
    於是我把和劉裕之的事大體說了一遍,隻隱去了劉裕之的性別。
    “這麼說今晚是那姑娘的大喜之日?”
    我點點頭。
    倚紅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頭發,把一個簪子丟給我,“過來給我把這個簪子別上。”
    我忙過去替她別好簪子,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果然長得不是一般,不由得歎道:“姐姐果然國色天香,絕色蓋世。”
    倚紅聞言不由得微微露了些得色,道:“不然我這聽雨樓的頭牌之名又是從何而來?”旋又歎息:“再漂亮又怎樣,不過是柳戶花門中的人,別人視我浮花豔蕊,明日黃花也不過轉眼的事,終究是不會有人憐惜的。”
    “我,我會對你好的!”我急急的說。
    “你隻是個小鬼。心儀的人跑了就跑來我這裏撒野的小鬼。”
    她嗔怒,伸出青蔥玉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要是真不知道怎麼辦,就去你們常去的地方,使勁哭一場好了。別在我麵前擺苦瓜臉,一副想哭的樣子。”
    我聽從她的話,撲到在沽羅江邊。
    我罵天怨地,我亂丟石頭,我滿江邊打滾,滾著滾著差點就滾到江裏去了。想起不會遊泳,又拚命滾回岸邊幹燥的地方,哭了個昏天暗地,我想我的眼淚是不是在這一晚上全部都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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