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35.議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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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倒影著白雲細致的妝容,修眉如遠,眼波盈盈,丹唇如槿,欲語還休。
“姑娘——該上台了——”小侍女嬌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白雲應了一聲,站起來。
浣仙莊的仙境是一處專供歌舞的場所,四周是看台,中央則是寬大的舞台,此刻,舞台上立著一隻三尺高的石雕燭台,燭台上插著一隻臂兒粗、尺高的紅燭,紅燭熱辣辣的火焰如同巨蛇的舌頭,吞吐著周圍越來越熱的空氣。
樂起悠揚神秘,舞者的步伐輕捷無音,這一舞叫做“妖貓”。
貓兒愛上一個人,為此苦修千年化成人形,隻是愛人早已遠去,無跡可尋。時光如火,舔噬帶著回憶的眼淚,吱吱有聲。
厚重的愛與無奈,在白雲眼底堆積成一世的傷,她曼妙的身姿,嬌媚的動作,將貓兒的美豔和悵然表達的淋漓盡致。她繞著石燭台跳舞,燭焰被她的動作帶動,妖然地忽明忽暗。她的麵目,她的舞衣,被燭光映照出曠世的豔麗和哀傷。
曲終舞盡,燭火熄滅,舞台的黑暗中,白雲悄然退場,如同妖貓突然隱去了身形。
舞台四周鴉雀無聲,觀眾都沉浸在她營造的氛圍中不能自拔,這足以說明她的成功。然而她並不願意聽著那些客人當麵叫價,她返回回風院。
坐回鏡前,將發髻解開,拿了一把玉梳子梳理。耳邊隱隱可以聽見在前廳舞場中的客人競價的吵嚷聲,白雲嘴角一勾,微笑乍現。
“你很得意嗎?”馬斯不知何時進來的,他非常自然地將白雲手中的梳子拿了過去,開始替白雲梳頭。
白雲有些愕然,沒有說話。
“雖然不夠漂亮,但很有味道。”馬斯放下梳子,而用自己的手指來替白雲梳理頭發。他細細的指骨掠過白雲的頭皮,溫柔而憐惜,還帶著一種異樣的深情,“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是的,白雲需要錢,很多的錢。
白雲望著鏡子裏那雙正在梳理自己的長發的手,以及自己那雙蕩起水霧的眼眸,沒有說話。
馬斯又道,“這一次,你為了錢,又準備害多少人?”他的手依舊溫柔,但白雲卻突然覺得頭皮發麻。或許在馬斯眼裏,白雲是為了錢才會謀害他的父親和家族。
“我不單是你的仇人。”白雲側身躲開了馬斯的手,而後款款立起、翩然轉身,“你是知道的,我出身青樓,愛錢、無情無義,這些都是我的本性。”白雲的眼中流動著惡劣的嘲諷,“你不會愛上這樣的我了吧?”
馬斯像被雷電擊中一般,猛地後撤一步,他看著白雲因為妝彩而妖異的麵容,眼裏湧動著激烈的情緒。
“好了,你出去吧。”白雲冷淡地下來逐客令。而馬斯如逢大赦一般跳出門去。
白雲搖搖頭,重新在鏡子前坐下。鏡中影著白雲沉思的麵容——
馬斯不能用,這樣的馬斯更不能用。她需要一位完全忠誠於她的人,替她出麵打理一切。馬斯不能用,自己身邊就隻有聶從容了。而聶從容看似粗獷不精,但武功高強,辦事老道,絕不是城門守兵那麼簡單,他跟在白雲身邊,目的絕不單純,她絕對不肯冒險將大事委托給一個她還沒有摸透的人。
白雲不由地歎了一口氣:自己在紇儀人生地不熟,要到哪裏去找值得信賴的人?
“白雲姑娘,發什麼愣?趕緊準備著,你今晚的大客馬上就要出現了。”突然的聲音著實讓白雲嚇了一跳,來的是莊主身邊最得力的親隨,好像叫做什麼富寶的,看樣子是莊主讓他來傳訊的。
白雲欠欠身,“有勞了。”
富寶眯眯眼,笑道,“姑娘不必跟我客氣,您趕緊準備著,一會就該去見客了。”
掀簾而入,於門前亭亭立住,欠身行禮,行雲流水的動作帶著一種萬事不以為意的灑脫。而後抬眸去看——眼前的客人,五十許,褐黃的臉,細小的眼睛裏透著點點亮光。白雲便舒展自己的身體,任他打量。
少頃,客人說道,“白雲姑娘請坐。”
白雲款款落座,微微笑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姓季名默。”
寂寞?
白雲看見客人說到自己名字時,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客人入青樓多不喜歡說出真名,他這個名字,不過是臨時想起來敷衍自己的吧。寂寞,因為寂寞才來浣仙莊的嗎?
“那我稱您寂先生可好?”
季默冷笑,“不必,你可以直接稱我季默。”他拍拍衣袖,做出一副要正兒八經的姿態,“今日我來,是要問一問,你說的祈願,現在在哪裏?”
白雲一怔,她講給莊主的故事,怎麼被這人得知!白雲暗暗留心,麵上不動聲色,她道,“那是故事中的人,幾十年前就已經離開觀月樓,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幾十年前?”
“祈願在觀月樓時,當今嘉棠帝的祖父在位,他過世以後,祈願便離開了觀月樓,嘉棠先帝先後以康樂、熙順為年號,在位三十多年。”
“原來……”季默的小眼斂去了光,長睫迷離了眼神,顯得分外寂寞。
白雲暗想:這位客人不是來見自己的,他關心的是祈願,難道他認識祈願?五十多歲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白雲姑娘,你的舞,很好,我可以看得出,你跳舞的時候,全神貫注。不過,看過另一個人的舞,再看你的,便沒有什麼意思了。”
這話對於白雲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一直以來,她對自己的舞,都是自信的,而且自她成名,根本沒有人說過有人能超越她。白雲正襟危坐,認真地請教:“請先生指教。”
“你跳舞時,你的全副思想都跟著你的身體舞動,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不過,我見過一個人跳舞,舞起,山水天地似乎都與她一起起舞。”客人微微仰起頭,陷入了懷念之中,“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那種感覺,實際上,在我第一次看到那樣舞,我也不明白,當時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我被卷入了她的世界,在她營造的天地山水之間,苦苦尋覓……”
白雲說,“白雲無緣得見,平生憾事。”她的確不懂季默所說,山水天地與之共舞,那怎麼可能做到。
季默歎了一口氣,“姑娘自便吧。”
“多謝先生指點,白雲先退下了。”
一路沉思著回去回風院。回風院中卻是熱鬧的,浣仙莊莊主歸有涯正與聶從容和馬斯說話。乍見白雲,三人都是一愣,他們想當然耳認為客人重金拍下白雲,肯定是要一夜歡愉的,卻是白雲這麼早就回來了。
白雲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聶從容最快回過神來,“莊主又在壓榨我們的故事,還好還好,白雲你回來了,你來講,我實在沒有故事可說了,我睡覺去了。”
聶從容一走,馬斯也站起來走開了,看都沒看白雲一眼。
白雲坐下來,問道,“不知聶給莊主講了什麼故事?”
“他講他在旬盎時見到的一個人。”莊主似乎還陶醉在故事裏,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哦?”白雲來了興致,她非常希望能夠更加深入的了解聶從容這個人,“他遇到了什麼人?”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起鳳台。一舞天下動容。”莊主忽然笑了起來,“白雲你現在明白他講的是誰了吧,他在說你。”
白雲眼神一瞬,而後微笑,“白雲的舞並沒有那麼好吧?方才客人還說,白雲的舞,欠了火候。”
“白雲的舞技已經爐火純青,幾乎沒有瑕疵。”莊主默想一般說著,“不過,客人即然說你欠了火候,那說明他看到過更好的舞。”莊主揉揉鬢間,“我記不得前事,但是我看到你跳舞,隱隱約約好像想起了些事情。我應該也看到過能夠超越你的舞,但是我記不清了。”
“莊主所見,白雲的舞蹈欠在哪裏?”
“我記不清,隻有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跳舞的人帶著一種光,然後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跟著她一起跳,一起舞。”
白雲神色一凜,如此說來,世上真有天地與共舞的人物。
“白雲姑娘不必太在意,姑娘的舞,已經是天下無雙。”
白雲微笑,“多謝莊主開解。”隻是她眉目間籠著一圈不甘,究竟是怎樣的舞啊,如何才能夠做到啊——
“白雲姑娘,聶從容不但說你舞跳的好,還說你與旬盎的雅王爺還有白衣教神關係非常。”莊主微蹙起眉,“我很想聽一些關於白衣教的故事,但是聶從容說他不知道,你即然與白衣教神關係很好,你便跟我說說白衣教的事情吧。”
白雲失笑,莊主對故事的癡迷,實在超出了白雲的想象。
“白衣教神韓微曦座下有八位得力的管事,這八人與教神本人,都是一等一的俊美。不過其中最耀眼的,卻是韓微曦和一位叫做花忽的青年。”白雲徐徐道來,她對旬盎的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那九個人的美貌,“韓微曦豔麗傾城,花忽溫和止正。韓微曦行事作風如同他的美貌一樣,犀利如刀,而花忽卻因為前些年中了毒,身體一直虛弱,幾乎不做什麼事。我在旬盎時,正值旬盎內憂外患……”將旬盎的事情大約講完,不過故意略去了自己的作用,這樣更加突出了白衣教神韓微曦的厲害。
將白雲在旬盎的事情聽完,莊主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莊主,您沒事吧?”
莊主搖搖頭,那雙看起來無辜天真的眼睛,卻蒙上了一層晦忽的灰色。
白雲不言,莊主也不說話,良久,莊主突然站了起來,“白雲姑娘,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他不待白雲說話,徑自離去了。
白雲輕笑,這位莊主失憶之前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物,自行其是卻不令人反感,似乎他就應該是這樣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