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嗎？”馬斯插嘴問道，“元帥不怕她一去不複返嗎？”
    “對。她與元帥約定十日之內歸來，而她的條件便是元帥必須讓她一個人去。元帥以康闖性命相挾，祈願不會不顧。祈願不但帶回來糧食，而且拉著糧車的皆是彪駿的野馬，尤其是她自己所乘的馬，更是野馬之王。”白雲臉上的微笑更加深刻，仿佛置身於故事發生的地方，眼見的是祈願肆意驕傲的模樣，“元帥喜不自勝，他以為他終於得到了一匹世無二出的好馬。然而祈願卻將所有的馬全部放走了，並且在元帥問到時，非常坦然的回答：‘我是請它們幫忙的，完事了它們自然就要走了。’因為這件事情，祈願得罪了元帥。元帥雖然放過了康闖，卻依舊令祈願為軍妓。但祈願之名，卻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京都聖城。朝廷不放心將祈願留在邊關，所以不久之後，她便被押解回京，充妓觀月樓。”
    “她用什麼辦法馴服野馬的，還是一群？”莊主發問。
    “沒有人知道。去的隻有她一個人。”
    聶從容也坐了過來，“我聽說嘉棠有一個叫做祁歲良的，跟你說的祈願是不是一個人？”
    “祈願，小號歲良，她在觀月樓時，常以‘歲良’自稱。”白雲說道，“聶你知道她的故事？”
    “聽過一些，當時嘉棠一半的朝臣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嘉棠帝王也為她而時常出入觀月樓。她還在觀月樓留下了一本故事集，叫做‘豔色集’。”
    “沒錯。她的確在觀月樓留下一本豔色集，不過除了觀月樓的人，都不會知道她在觀月樓還留下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觀月樓原本隻是普通的青樓，祈願卻讓觀月樓變成了嘉棠最好的青樓。觀月樓至今流傳著她的名言：注定我已無法成為清白女兒，但是我可以成為最好的自己。”白雲揉揉自己的額角，繼續說道，“她是罪人之後，即使為妓，也隻許做最低等的，但是她卻為自己定下一個目標：她要成為天下青樓第一人。沒有人知道她做過些什麼，人們隻看到了結果：在觀月樓待過三年之後，她成了聖城生意最好的青樓女子。已經二十三歲的她，比不得少女的美貌，是嘉棠罪人女戚的她，不能演藝，但是她的美名越穿越廣。然後，嘉棠帝王慕名而來。帝王在來之前已經下了決心要除掉這個不安分的罪人親眷，但是卻在與祈願一度春宵之後改變了主意，他不但放過了祈願，而且下了一道赦令：罪人女眷為妓，可以從藝。”白雲由衷的微笑，如果不是這個赦令，她連學習舞蹈的機會都沒有。
    “她到底在觀月樓留下了什麼要緊的物事？”聶從容耐不住性子，問道。
    “希望。她令生存在觀月樓的人都有了希望。”那是一種在空氣中隱隱彌漫和膨脹的氛圍，不知不覺中改變著每一個人。她從不間斷地鍛煉身體，保養皮膚，她的房間養著氣味清新的花草，她從來不肯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一點泄氣或者沮喪，她的微笑帶著脂粉的香氣，掩蓋住了殘破的過去，而她養的花草，不斷地散發著清香，引導著眾人尋找未來。“我可以成為最好的自己。”——不管遭遇了什麼，她都從不曾稍改她的信仰。
    白雲說道，“每一個進入觀月樓的女子，都會聽到她的故事，而講故事的人在最後總會說一句：也許我們無法成為祈願那樣的人，但是我們可以像她一樣，成為最好的自己。觀月樓裏的姑娘都很有默契地將這個故事記在心底，卻從不說出口，她們隻是各自努力地‘成為最好的自己’。然後，觀月樓的女子才會比其他地方的更美麗、更有才藝、更溫柔、更善解人意。”
    “成為最好的自己？”莊主若有所思。
    白雲的目光停在歸有涯的眉眼之處，她的雲霧一樣的眼神，透出一種綿綿不絕的探尋。
    歸有涯突然調轉目光，迎著白雲的視線望回去，“姑娘如此了解觀月樓？”
    白雲目光一縮，卻並沒有躲開，她緩緩微笑起來，“我在觀月樓待了九年。”九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從懵懂變得現實，卻不夠白雲真正懂得祈願的故事，在被迫逃離觀月樓後的兩年，她才慢慢領悟祈願所表現出的堅持和堅韌——無所畏懼地堅持“要成為最好的自己”的理想——有多艱難，又有多快樂。不過，有些道理即使不懂得也可以做的，所以，觀月樓九年，白雲淺笑中藏著絕望，絕望中壓抑著希望，也因此，她才那麼刻苦地學習舞蹈，她的舞蹈在絕望與希望的縫隙中，幻化出驚天動地的美麗。
    歸有涯眼色一痛，白雲如今不過二十吧，那麼她一生最好的九年時間，全部消磨在觀月樓中，即使觀月樓是嘉棠第一樓，又有祈願留下的“希望”，但那裏畢竟還是青樓，因此，她的微笑才會有破碎後粘合的痕跡，令人心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