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26.殺伐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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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盎的局勢本來就如裝滿水架在火上燒的缽,馬上便是水沸溢流。白雲加了一把柴,爆出韓微曦已陷入彌留的消息的同時,通過前太子妃向栗讓投誠。於是,沸水四溢。處於弱勢的馬斯竟然派遣馬家培養幾代的死士,分別刺殺栗讓、白雲、謖期和希妃。但他似乎是這一場遊戲中注定的失敗者,他沒有等到回複消息的死士,而是等來了幾個功夫一流的白衣教眾。接下來出手的是栗讓。他迅速兵圍禁宮、馬家,並將希妃、白雲等人軟禁。然而,在栗讓信心滿滿地將旬盎眾臣聚在升芳殿中時,他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別人陷阱中的獵物,再無反撥的能力。
    白雲與薛晚等人跟在韓微曦身後,緩步走進升芳殿。白雲看不到韓微曦的表情,但她知道,韓微曦臉上是與她一般無二的從容和冷定。
    韓微曦走上高台,立在國主的座椅旁邊,清喝一聲:“請國主。”
    盛裝的謖期,從座椅側後方的回廊走出來,穩穩當當坐在國主專用的座椅上。
    本應“彌留”的韓微曦和“深度昏迷”的謖期生龍活虎地出現在眾人眼前,大家都有些如墜夢裏的感覺。韓微曦瞟了一眼栗讓,而後冷冷言道:“旬盎已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有些人居高位不思護國安民,竟幹些拆牆挖磚的事情。將馬斯帶上來。”
    被捆綁著押上來的馬斯猶自掙紮,嘴巴被一團粗布堵著。看著韓微曦和謖期居高臨下地坐在高處,他目眶欲裂,充滿血絲的眼,用力瞪著,眼珠似乎要掉出來一般。頭發披散,錦衣也變得皺皺巴巴。
    韓微曦隱秘一笑,自高台上走下來,立在馬斯對麵。眉尾一勾,得意地看向馬斯。韓微曦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成功地惹怒了馬斯,馬斯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嘴裏發出模糊的聲音。或許是憤怒激發了馬斯的潛力,在多次努力之後,馬斯成功地將堵在嘴裏的粗布吐出來。
    馬斯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此時嘴巴自由,他便一刻都不肯安靜,毒舌地咒罵起韓微曦。
    “真是想不到啊,一個回燕堂出來的小倌,居然在旬盎最最尊貴的升芳殿上頤指氣使。想我馬斯自幼讀書學識,立誌報效國家朝廷。豈料詩書未通,旬盎已是小人當道,犬狼入朝,大好的江山竟被此等無恥之徒霸占……”馬斯喋喋不休,而韓微曦的臉色則越來越陰沉,而立在殿中的薛晚等人,臉色也漸漸不好。“今日在這裏裝的人模狗樣,難道就能抹去昔日委身人下的下賤……”
    韓微曦忍無可忍,白雲幾乎可以看到他頭頂蒸騰起來的藍色怒焰。白雲跨出一步,拉住韓微曦的右手,同時說道,“你說的不錯,”她溫柔地插話,一句肯定令在場的人同時驚詫,這樣的侮辱,她居然認下來!她微笑地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姿態高雅,目光清澈,她以她自己向眾人表達一個處於優勢的勢力集團的尊貴:殘破的過去並不能讓我低下我高貴的頭,也不能讓我失去我做人的風度。白雲淡漠地掃過馬斯那張目瞪口呆的臉,而後揚起頭,大聲說,“你的確出身高貴,受到過良好的教育,而教神也的確如你所說,出身低微,甚至於教神手下的薛晚等人,也是一樣,而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贏了,你輸了。”白雲的話如鋒利的針,刺入馬斯早已破敗的自尊,馬斯泛白的唇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白雲繼續說道,“我們讓你出現在升芳殿,是給你一個為自己辯白脫罪的機會,這是我們身為勝利者的風度。而你,”白雲眉目一垂,含笑看著馬斯,“你不覺得,你的表現並不符合你所接受過的教育?”白雲的聲音在升芳殿內回旋,而後緩緩降落,壓在每個人心上,“輸了,也要有風度。”
    馬斯憤憤然盯著白雲含笑的臉,白雲則坦然地與他對視。不久,馬斯像突然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委頓地坐在地上。白雲可以看見,在馬斯的眼中,有晶瑩的光點閃閃爍爍,那是淚。
    之後,韓微曦將搜集到的馬氏一門平日裏欺壓民眾,橫行京都的證據一一列出,而先前投靠馬家的薛晚則拿出馬家阻攔軍報上達朝堂等擾亂朝綱等惡劣行徑的證據,謖期則指出馬斯曾派死士入宮謀害於他。韓微曦冷聲發問:“馬斯,你認罪否?”
    馬斯不言,他知道自己一旦開口,強壓在眼中的淚就會奔流而下,而這,是他的自尊所不允許的,他已經一敗塗地,不能連最後的尊嚴都被眼淚淹沒。
    韓微曦又問一次:“馬斯,你認罪否?”
    “侄兒,認罪吧。自己做下的事,不認又能如何?”甜膩如奶液一般的聲音自殿門外傳進來,眾人的目光轉向殿門時,一道青色的身影緩緩走進來,正是馬氏希妃。
    韓微曦嘴角一勾,一個沒有情緒的微笑漾起,“希妃娘娘來了。”
    “教神。”希妃欠欠身,禮貌周到。
    馬斯臉色複雜,畢竟此刻還有能力回護他的就隻剩下希妃了,但日前他曾派人暗殺她,想至此,一聲“姑母”膩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
    “國主,”希妃大大方方地向坐在高處的謖期說道,“馬氏一門人口眾多,其中不乏頑劣之輩,所以,懇請國主下旨,依據證據,將觸法之人緝押審判。”
    希妃這樣大義滅親,讓謖期坐不住了,他從龍椅上跳下來,正要從高台上衝下來時,韓微曦輕咳了一聲。步子頓在那裏,小孩尷尬地紅了臉。謖期畢竟隻有七歲。
    韓微曦緩步走上高台,拉起謖期的手轉了回去。謖期憋紅了臉,小心翼翼地坐在大椅子正中。
    希妃聲色不動,看著謖期坐好,又開口說道,“作為馬家人,我督導不嚴,難辭其咎,請國主允許我離開宮中,也請教神允許我前往白衣教聖壇修行以贖罪過。”
    韓微曦冷眼一掃,隻見希妃神色平定,絲毫不畏,一雙目在青色衣裳的映襯下似乎泛著濃翠的光。這個女人,依舊難以看出深淺。韓微曦說道,“好。”
    正當眾人以為馬家之事要翻過時,一位貌不驚人的短白胡須的老人闖了進來,“國主,教神,”他呼喊著撲進來,趴跪在地上,“國主、教神,請不要允許希妃娘娘離開宮中。”
    這又是哪一出?
    白雲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升芳殿內的其他人卻是認得,此人是宮中的太醫,姓張。
    韓微曦長眉微皺,顯見得非常不待見這個打斷他處理正事的太醫,他正要說什麼,卻是謖期稚嫩的聲音已經響起,“張太醫,這是為何?”
    “希妃娘娘身患重症,需要宮中藥物調治,國主千萬不能讓娘娘離開宮裏。”
    韓微曦臉色更加惡劣,對他來說,這種小事,何須到升芳殿來說。
    希妃麵色沉定,看不出所想,隻是微微轉頭,看了一眼白雲。白雲舔舔嘴唇,開口,“藥物調治,希妃娘娘多久可以複原?”
    張太醫麵有難色,“這……若沒有藥物治療,希妃娘娘頂多隻有十天的壽數。”也就是說,即使藥物不斷,也不見得康複,而沒有藥,便是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希妃說:“張太醫你是知道的,治療過程太痛苦,而且不見得能治好。”她抬頭去看韓微曦,“懇請教神答應我最後的請求。”
    韓微曦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他卻沒有說話,隻靜立於高台之上,若有所思。
    希妃又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請求,我兒謖業的遺物,我想將其焚燒。”她如是說,分明是在澄清謖業未死的謠言。
    韓微曦終於點頭答應。
    此事掀過,韓微曦下令將馬斯押入大牢,並封了幾個素有廉正官聲的大臣為苛察使,專職審理馬氏一族的犯罪事實。
    早在白雲、薛晚、戴玉等人跟在韓微曦身後走進升芳殿時,栗讓已然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所以,當韓微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微微一笑,雙手一攤,做了一個“任君處置”的動作。
    雖然之前多次聽過栗讓的大名,但今次卻是白雲第一次見到栗讓。栗讓沒有白雲印象中武將應有的大把胡子和濃眉刀目,反而是幹幹淨淨的一張臉,麵容也很平常,是那種丟進人群便會找不著的角色。單就外形而言,他既比不得韓微曦俊美淩厲,也不像飛鴻那般天生尊貴,也不似神嵐那種淡然出塵,但他矮矮實實的樣貌卻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而溫和的眉目更有一種回護式的親和——或許這些都是他從軍多年練就的特質吧——站在士兵之中不覺高,他是可以信賴的同伴,站在將帥之台不覺遠,他是值得依靠的統帥——這樣的人,怎麼也會爭權奪利?
    “栗大將軍一直是我最敬仰的人。”韓微曦施施然開口,語氣何其誠摯熱情又遺憾痛惜,“旬盎之中,再找不出第二個像將軍這般盡心為國為民的人,即使已經故去的先王,也對將軍褒賞不已。隻是,自將軍稱病告假至如今,一直有些不利於將軍的傳言,不知將軍可否解釋一二?”
    “教神有問,栗讓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傳聞將軍與我朝前太子妃,雍國來的和親公主,關係不凡?”韓微曦的曖昧口氣,令栗讓不自覺得皺了皺眉頭。他正要開口反駁,卻是韓微曦自高台上扔下來一樣物事,他側目一看,臉上迅速白了下去。躺在他足前的,是一件皮質的護腕,護腕內側有他親手刻的字。
    “此物如我,牽卿素手,世世恩愛,時時相思。朵麗等我三個月,我必帶你離開此。栗讓。”韓微曦將他的刻字一字一字地念出,聲調陰冷壓迫,“鼎國將軍,此物得自千芳宮,千芳宮的現任主人正是先太子的太子妃,雍國公主朵麗。”
    這個消息似乎太過勁爆,一時間升芳殿中私語聲此起彼伏。
    栗讓慘白了臉孔,直立在殿中,一言不發。
    韓微曦又道,“等你三月,必帶她離開?你竟存了謀逆之心!”
    殿中眾人嘩然,要帶走太子妃,可不就有心存謀逆的嫌疑?
    栗讓忽然發出一聲笑。笑聲中幾分遺憾幾分失落,卻沒有一絲後悔。殿中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坦蕩蕩仰起頭,望著站在高處的韓微曦,“這護腕都找來了,想必教神早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我罪大惡極吧?戴玉那三人也不是真心投靠於我吧?即然教神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如此當眾折辱在下?不必多言,教神即刻將我下獄吧。”
    “少安毋躁。”韓微曦款步走下來,立在栗讓對麵,“將軍的為人,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韓微曦厲目掃過在場諸人,“你們說,將軍是不是一位忠肝義膽、愛國為民的大英雄?”眾人自然轟然應諾,韓微曦又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嘛,兒女情長,將軍不過是偶然犯了錯。旬盎正是危難之時,將軍何不暫時放下兒女情,披袍戴甲,為將軍所忠所愛的旬盎再上戰場?”韓微曦言辭懇切,“萬事以旬盎為先,以百姓為先。這是我們共同生活的國度,是我們同樣熱愛的土地,我們何不共同禦敵,保旬盎平安?”
    披袍戴甲,為國而戰,但凡一個軍人,怎能不為此感動,更何況還是個犯了錯的軍人?
    栗讓雖然沒有感激流涕,但他卻陡然退後一步,重膝跪下,“栗讓自當為國盡忠,不負教神囑托。”
    韓微曦右手扶住栗讓的手臂,“將軍請起。”在他姣好的麵容上飛掠而過的,是豪情萬丈,是英雄氣魄。
    栗讓在領兵出戰之前,找到白雲。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溫和親切。
    “將軍找我有事?”
    “白雲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請你幫忙。”
    “將軍但說無妨。”
    “我此番出戰,定然有去無回。我的家人大多已不在人世,隻有一個妹妹,還請姑娘保她周全。”此刻,他的妹妹栗香已被韓微曦以保護之名接入宮中。
    “將軍言重了……”白雲想說什麼解勸的話卻發覺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栗讓是聰明人,他確定韓微曦不會放過他的。他在軍中素有威望,所以韓微曦不能像解決馬斯那般直接除掉栗讓,軍隊嘩變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韓微曦要讓栗讓上戰場,借助敵人之手除掉他,這不但可以順利除掉對手,而且大將軍在適當的時刻“戰死沙場”,必然可以激發出將士們的哀兵之勇。而將栗香帶入宮中,自然是控製掌握兵權的栗讓的絕佳人質。
    “我輸在他手裏,也算服氣。我死不足惜,唯一擔心的就隻有妹妹。”或許在他心裏,前太子妃也很重要,不過韓微曦應當不會為難身為雍國公主的朵麗,他便無須多說。
    “將軍放心。我會照顧她。”白雲答應下來。心下暗道:韓微曦果真厲害,將栗香掌握在手上,栗讓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利劍。
    栗讓微笑道謝,轉身,戴好頭盔。
    “將軍,”白雲叫住了他,“升芳殿議之前,將軍早已布置好兵力,可是為何在殿上卻不曾動用?”
    “戴玉等三人投靠,韓微曦傷重,你又通過朵麗告訴我要與我合作,形勢完全有利於我,但是我依舊不放心,在你和韓微曦的居所布下重兵。不過,我還是低估了你們,當你、韓微曦和戴玉他們一起走進升芳殿時,我就已經知道,你們已經識破了我的計劃,並成功地打亂了我的布置,我又何必讓那些兄弟白白流血犧牲?”
    “將軍仁德,不負那些將士對你的忠誠。”實際上,戴玉等人隻是解除了白雲和韓微曦居所外的布兵、切斷升芳殿與外麵的聯係以及將栗香哄騙入宮。栗讓在宮中、城中的其他布置,都不曾受到損壞,如果他設法在升芳殿內傳令出去,勝負將倒置。韓微曦與戴玉白雲大搖大擺走進升芳殿,就是在迷惑栗讓,讓他以為自己的全盤計劃都已敗落。他素來謹慎,愛兵如子,既知失敗,便絕不會再放手一搏,這樣才能保全那些跟隨他的將士,當然還有他的妹妹。而這其間有個絕妙的關鍵:栗讓不知道白衣教中到底有多少可用之人。若他知道高深莫測的白衣教實際上隻有區區千餘人可以充當戰士,那他的決定將會大膽的多。知己而不知彼也。
    栗讓整理好盔甲,緩步走出,從容赴“死”。
    栗讓剛剛離去,白雲這廂又來了一位客人。馬氏希妃依舊一身青衣,緩緩坐下。
    “希妃娘娘找我有什麼事?”白雲問。
    “姑娘可知剛才栗將軍與你聊天之時,教神他做了什麼事?”
    “白雲不知,還請娘娘明示。”
    “他去了大獄,囑咐獄卒為馬斯換牢房。馬斯本是重犯,單獨關押,換過之後,則是與數十人同住一間。”希妃聲色不動,語氣不波不蕩,“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白雲隱約有些猜測,卻還不明確,便老老實實地點了頭,希妃卻不解釋,隻是緩緩站起來,說道,“我的事情,就仰仗白雲姑娘費心了。”
    白雲微笑,“您大可放心,我定會將事情處理妥當。”在升芳殿議之前,白雲已與希妃達成協議,希妃會在升芳殿上做那些事自然是協議的內容,而相應的白雲也要做些事完成協議。張太醫於殿上道出希妃命不久矣,正是為了接下來的布置:希妃於白衣教聖壇修行幾日後重病而故;白雲要做的就是在希妃詐死後,安排希妃離開哈耶城。
    希妃禮貌地點點頭,道一聲:“多謝!”而後轉身要走,卻是邁了一步又停了下來,“人,隻要付出,就肯定需要回報。旬盎與姑娘並無關係,你做了這許多,要的回報是什麼?”希妃的眼神如一汪被石子點破的湖水,一圈圈地泛著漣漪。
    白雲微笑,“我已經得到了我要的回報。”
    希妃的思路似乎永遠處於跳躍中,臨出門時,又說了一句話:“我有一句誡言,姑娘權且聽之:刀鋒行路,一招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白雲臉上的微笑更深了幾分,對著希妃已然消失的門口,言道:“刀鋒?是說韓微曦,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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