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後殤:深宮寂夜梨花雨,一片埋愁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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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你胡說,我的孩子怎麼會、”聽動靜,貴妃好像掙紮著下榻,而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啊,我的孩子!皇上,我們的孩子被害死了,一定是顏知心那(賤)人……”
貴妃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淩亂披散的墨發掩映著蒼白的臉,她的美貌是出了名的,閨閣時候已被譽為京都第一麗人,此時一雙桃花眼因為憤恨而灼灼如火,更是平添了蛇蠍。美人的誘(惑)。
“顏知心,你這該死的(賤)人!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貴妃撲向皇後,歇斯底裏一陣拳足交加,寢殿內人雖多,但皇後的處境已似深陷沼澤,哪有一個人肯相勸。
分明是莊嚴堂皇的宮闕,竟能上演如此可悲的鬧劇。公子丞自廊下回望,看著那淡漠的、不屑掙紮的女子,心亂如飛絮。
顏知心,知心……這名字他仿佛在很久遠的夢裏聽見過,雖無從追憶,卻自心底泛起隱隱的熟悉。
“皇上,快殺了她,殺了這(賤)人給我們的孩子報仇!”貴妃哭喊著,嬌容楚楚地讓宏帝下旨。
“愛妃……”回過神來的宏帝上前擁住貴妃,但讓眾人意外的是,他竟沒有開口。
“皇上、皇上!”貴妃盡管滿腔怨火,但畢竟堪堪臨蓐,實在沒有精力再鬧下去,疲倦地倚在宏帝懷裏,塗著蔻丹的指尖似詭豔的罌粟花,緊緊揪著宏帝的衣襟,如泣如訴。
“愛妃,冷靜些,現下還不行……”宏帝貼在貴妃耳邊低語,陰鷙的目光如電般穿過皇後,刺在公子丞的身上,仿佛將他們視為牽線的人偶,估量著還剩幾出戲才能丟棄。
“為何不行?”沉默的皇後忽然開口,她的發髻被貴妃扯散,一支銀釵滑墜至耳畔,宛若一顆冰瑩的星辰,輝映著清麗絕塵的失意人。
冰火兩重天,她和貴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可惜帝王狠戾昏聵,賞不來這幽穀絕姝,反將她踐踏至死路。
宏帝蔑笑著偏過頭去,示意宮女扶貴妃回內寢歇息,貴妃委屈的神情,有著忍辱負重的意味。
“什麼意思,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她纖細的身形。顫抖起來,踉蹌著站不穩,可這次公子丞無法再相扶,隻能看著她跌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眸光惝恍。
“皇後這樣隻怕病得不輕,別是失了心智,傳太醫”好好”診治!”宏帝狠狠地吩咐。
兩個女官會意,上去一左一右拽住她的胳膊,欲將她架回鳳儀宮。行至廊下,內殿看不見的地方,她突然急急回頭,望向公子丞。
淚眼迷濛的雙眸冰淩閃爍,她怔怔地望著他,冰霧下的目光惆悵而淒惶,他心間亦跟著漫起雪絮,紛紛揚揚,悵痛綿長——
*
一天,兩天,三天……公子丞擔憂地數著天數,時間越長,宏帝的計劃就越可怕。
朕會讓你萬念俱灰。
這是宏帝對她放下的狠話,比蒙冤而死還要陰毒狠辣,究竟是什麼呢?皇後已讓侄女出嫁,右相也在三天前病逝,親人隻剩下太子了。可太子一直備受宏帝疼愛,而且如今小皇子夭折,太子之位更是穩固不催。
難道是、不準許太子認她?
“公子,您想吃些什麼,我去膳房給您做。”年老的宮女哀然說道(他隱居的北院,隻安排了幾個養老的宮女內侍做雜事,因而不似其它宮院那般勾心鬥角)。
“怎麼,出了何事?”
宮女歎了口氣,神色滿是同情與不平:“正殿的內侍說漏了嘴,小皇子夭折的事應是太子所為,但太子不能被治。罪,推給皇後又不妥,因為皇後若犯(死)罪,會殃及太子被廢黜,所以、得另有人替罪。”
“……讓我替罪?”他第一個念頭,不是覺得恐懼,而是感到怪異。是什麼緣故,讓他們對自己厭惡至此?
對皇後的踐踏,隻因一紙婚約。
對自己的殘忍,真的隻因、一個不祥的印記?
“公子,不好了,楊女官(公子丞的乳娘)去內殿見貴妃,給您求情,結果被貴妃斥責教養不當,還說要賜毒酒!”一個內侍匆匆趕來。
他急急跑去正殿,卻連殿門還沒進,就看見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個木架出來,乳娘的身上蒙著白布,已經沒有了聲息。
“楊姨、”白布上透出一行暗紅的血跡,他輕輕掀開,拭去乳娘嘴角的毒血。
乳娘的唇忽然翕動起來,用殘存的一絲氣力說著深藏的秘密:“胎記是假的,他們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其實是、”
“混賬,還不快抬下去,讓這該死的老婦詐屍!”貴妃的心腹宮娥趕了出來,厲聲嗬斥。
“二公子,回你的北院歇著吧,有事會傳你的。”宮娥哼聲道:“怎麼,詐屍的瘋話,還值得思量嗎,除非你也瘋、喂,你真瘋了?”
宮娥詫異地看著公子丞,他抬頭望向遠處,俊逸的臉龐驟然蒼白。緊接著,人聲吵嚷,其餘的宮女內侍們也紛紛抬頭,朝公子丞所看的方向,議論紛紛。
一襲素衣如雪,三千青絲紛飛似蝶,纖細的身形宛若一株幽冶絕塵的梨花,正輕盈地攀上鳳儀宮的高閣,最後,羽化登仙般地佇立在闌幹上。
“皇後瘋了、皇後瘋了!”消息登時傳遍了皇宮。
“是我下的毒!是我殺了小皇子,我嫉恨、我要報複……”她一聲聲地喊著,直至嗓音沙啞也不肯停下,勢要整座皇城都來見證自己的(罪)行,絕無翻案的可能。
“不、不要……”公子丞看出她心中所想,痛心喊道,可冷風陣陣,載動的唯有惡語誣言。
她感受到他的凝視,側頭朝他望來,分明是連臉龐也看不真切的遙遠距離,那目光卻有著心意相融的力量,深情鬱結、留戀哀傷,但更多的是溫柔與希望,如暖流般注入心間,融成了一生的珍藏。
心意相通間,他聽見了她的心聲:
“孩子,對不起,我真的被逼瘋了。”
“隻要你能活下去,我怎麼死,都沒關係。”
“盡管從你出生那刻,我們就因陰謀而分離,隔著十五年的時光,才得以在冥冥中短暫相聚,但我仍是你的母親,願意用命來護你,以後的歲月請照顧好自己……”
她安然闔眸,若雪片般飄落,血染皇城,漫漫殷紅,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放肆。
*
“太後在齋堂嗎?”公子丞來到太後的寢殿,他要請求太後,讓她準予自己安葬皇後。
“哦、是的,您請。”內侍行禮道。
由於皇後認下(死)罪、又癲狂自盡,更兼太子平素驕奢乖戾、無一所長,許多朝臣本就頗有異聲,如今更是合力上書,直言要廢黜太子。
內侍宮娥素來見風使舵,現下小皇子夭折,太子地位不保,二公子就是再被冷落嫌棄,也是皇上唯一的兒子了,皇位不由他繼承,難道還傳給別家去。眾人想起從前對他的怠慢,擔心他秋後算賬,遂一句也不問,直接恭敬放行。
他走到門邊,正欲扣門環,卻傳來太後的驚呼。
“你說什麼!你這孩子,怎能做出如此……糟糕之事!”
“母後,現下不是怪朕的時候,您快想想法子,怎樣才能堵住朝臣們的嘴,保住乾兒的太子之位。”
“毒是誰下的?是乾兒吧。”
“……”
“你們把人往絕路上逼,皇後能不以命相拚嗎!”
“母後,別提她了,臨死還玩一招最狠的!朕擔心公子丞已有所懷疑,他以後若想著為母尋仇怎麼辦?一定得、”
“還能怎麼辦?你多安排些高手做侍衛,保護周全吧。”太後長歎了口氣。
“母後,您這是何意!?”宏帝不可置信道。
“乾兒被慣成這樣,還如何繼位?你做的這些事已夠讓我痛心了,還要讓我看多傷慘的結局……”
“你父皇待我雖不算深情,可他既視我為妻,我便要擔著一份心,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了這天下。”
“孩子,你要知道,天下人不可欺。”
公子丞扣響了門環:“祖母,我要安葬我的母親。”
“好,去吧。”
他步出宮門,途經那片梨花林,素白淺香的雪屑翩翩起舞,宛若引夢的蝴蝶——
恍然間,心底的記憶破繭而出,那被塵封在光陰盡頭的溫柔。
那是他還屬於她的時候,在她溫暖的身體裏,享受著融融母愛。
“唉,成日被稱作皇後,連名字都被忘記了。孩子,母親的名字喚”知心”,給你想個小名吧,喚”知意”,好不好?”
“母親希望你是女孩,這樣就不用經受皇權的爭鬥、怎麼,為何踢母親,我猜錯了嗎?別不開心,你若是男孩,我也同樣喜歡的,別害怕,母親會傾盡所有來保護你……”
眼淚傾瀉而下,一片梨花拂上臉龐,好似要為他拭淚一般,他輕輕拈起,別在衣襟。
埃埃皇城,他依舊是形單影隻的獨行人,但他知道,有一縷溫柔的殘念,會護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