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梳頭女:南柯一夢鍾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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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秋葉巷裏技藝最好的梳頭女?”落霞郡主正對著紅檀描金妝鏡貼著花鈿,隻在鏡中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芷:“那麼好的技藝,怎麼自己就梳個平髻?”
“回郡主,小的一介卑微草民,還是挽平髻合適,其它式樣不敢駕馭。”阿芷謙聲答道。
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阿芷正值豆蔻華年,如何會不愛美,隻是獨自一人棲息於市井小巷,展露美貌就跟露財一樣危險。
“看你的舉止和談吐,倒像是念書識禮的樣子。”
“家父被罷官之前,確有請先生教習過民女……”阿芷眼眶微紅,不再說下去,回想往事隻覺得苦澀,而眼前和將來也依舊辛酸。
落霞郡主的嘴角卻泛起笑容,側頭笑吟吟地看著阿芷:“不用難過了,你的好運已經到了。”
阿芷詫異地抬頭,莫名其妙地被人帶到王府已經讓她疑竇重重,郡主的這番話更是讓她一頭霧水。
“你站起來,到妝鏡前給自己挽個丹鳳朝天髻。”
“郡主,這如何使得?”阿芷一臉惶惑。
“少囉嗦,快點照辦。”
阿芷隻得遵從,發髻才梳好,又有侍女過來幫著更衣裝扮,再抬頭時,阿芷被鏡中人駭得退了兩步。
“果然相像。乳母,你的眼神可真夠毒的。”落霞郡主巧笑倩兮,從佩帶上扯下一塊玲瓏碧玉向阿芷身上一擲:“行了,先讓她在這適應幾日,免得到時候被人看出破綻。”
一個嬤嬤告訴阿芷,落霞郡主和丞相府的三公子本是皇上賜婚的金玉良緣,怎料人有旦夕禍福,半年前袁三公子到山郊遊冶時意外墜馬,頭受了重傷,不僅時常頭暈昏迷,眼睛更是見光就疼,脾氣也變得暴躁不堪。不論是宮廷太醫還是江湖神醫,全都束手無策、搖頭歎息。總而言之,袁三公子由前程似錦的俊逸才子,成了無用的廢人。
“我們郡主是太後最疼愛的外孫女,自小備受榮寵、心高氣傲,哪可能嫁給一個廢人。你一介賤民,隻因和郡主長得有幾分相似,方有這機會享受榮華富貴,記得好生惜福,別惹出麻煩來。”落霞郡主的貼身侍女警告道。
“知道了。”阿芷的語氣輕得好似窗外落花,連呻吟都得借著風聲。
七日後,阿芷穿上鳳冠霞帔,嫁到了丞相府。
侍女們擔心她臨陣脫逃,攙得非常緊,阿芷隻覺鍾鑼鼓樂聲聲震心,蒙著喜帕的眼睛隻能看到炫目的紅。隻是縱然人聲鼎沸、喜樂盈盈,這熱鬧仍舊帶著無限壓抑,仿佛置身於驚濤拍岸的江邊,纖細的身形隨時都會被潮水淹沒,驚惶無措。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華堂有一瞬間的寂靜,旋即恢複如初,阿芷的心倏然一揪,身形止不住地輕顫,不知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轉過幾重院落,又繞過幾道長廊,行至此處便與外邊的喧囂徹底隔絕了,阿芷一顆心噗噗直跳,眼前也陷入了迷惘的幽暗。
“公子的眼睛不能見光,亦討厭人多,郡主擔待著點。”喜娘說完,便命令侍女們退下,隨即也關門出去了。
阿芷在黑暗中呆坐良久,隻聽到自己單薄而急促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砰!”一聲悶響,許是袁三公子撞到了桌椅,阿芷摸索著上前攙扶:“公子,你沒事吧?”
兩人的手都很涼,碰在一起時皆下意識地縮回,片刻後才躊躇著相握。
“委屈你了。”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來,阿芷愣是在幽幽暗影中看到了璀璨迷離的星光。
“公子哪裏話。”阿芷想扶他坐下,他卻搖了搖手:“我還有些頭疼,就不擾你休息了。不用害怕,我在耳室安寢,不會吵到你的。”
“你頭疼嗎?我幫你梳理一下吧,頭上有許多穴位,可以通過按揉和梳頭來緩解疼痛的。”阿芷之前的擔憂和恐懼早已煙消雲散,他溫柔而黯然的語氣漾起她心底漣漪層層,不知是同命相憐的感傷,還是一見傾心的悸動,她此刻隻想握著他的手,任溫暖恣意漫延……
美麗驕橫的落霞郡主和病魔纏身的袁三公子,婚後竟然兩情相悅、琴瑟相合,這是任誰都沒想到的情形,一時間這段姻緣成了坊間佳話,相傳甚歡。
每天初晨和入夜,阿芷都用碧玉佩給袁三公子按揉頭上的穴位,再用檀木梳將墨發細細梳理:“公子的病一定會好的,眼睛也定能再看見。”
“如若不行呢?你會一輩子陪著我嗎?”他摸索著,執起她的一縷青絲,和自己的墨發攏成一束,係了一個結。
“當然了,我會永遠陪在公子身邊的。”
“那為何還不改口?”溫熱的氣息在耳畔徜徉,阿芷的雙頰染上一片桃紅,甜蜜地靠上他的肩膀:“相公——”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阿芷的脈脈柔情和堅持不懈下,袁三公子的病情居然大有好轉,不僅頭痛好了許多,連不能見光的雙目也漸漸清明起來。痊愈那日,丞相大喜,整個相府大宴賓客、熱鬧非凡。
阿芷的酒量素來不好,遂不敢多飲,誰知才飲了兩杯就頭暈目眩起來,隻好讓侍女攙扶著回房。
雕花格門堪堪打開,侍女便猛地一推,將阿芷推倒在地。冰涼的地磚讓阿芷打了個激靈,她迷迷糊糊地抬頭,落霞郡主被一群侍女簇擁著坐在美人榻上,冷冷地審視著她。
“你用餘生的窮命換了一年的榮華,也足夠了。現下公子病愈,你可以功成身退了。”落霞郡主蔑笑著,抬了抬手。
阿芷還不及反應,幾個侍女已經走上前將她捆了起來,又用布堵住她的嘴。
“對了,她那張臉會讓人生疑,要毀容才行。”落霞郡主皺眉道。
“郡主放心。”為首的侍女將桌上的茶盤朝地上一摔,拾起鋒利的瓷片在阿芷的臉上劃了幾道。其餘幾個侍女會意,用麻袋將阿芷罩上,悄悄從後門帶了出去。
“唔……唔……”疼痛和恐懼吞噬著阿芷的心,她絕望地掙紮著,可這微弱的呻吟在簫鼓弦樂的喧囂聲中宛若蟲鳴。縱使有人聽到又能如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假冒郡主的罪名隻會讓眾人唾棄。可是,她還有那麼多話沒對他說……
阿芷抽泣著,隻覺她們的腳步停了下來,旋即便是墜入深淵的惶恐,冰冷的河水湮沒了纖細的身體,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死得這麼淒苦絕望、悄無聲息。
*
許是命不該絕,阿芷竟被好心的漁夫搭救,撿回了一條命。可惜已是容顏半毀、心如死灰。
她離開京城,輾轉到一個安靜的小鎮,在街角擺了個小攤,平淡度日。隻是她賣頭梳、頭簪、頭花,卻再不給人梳頭。
這天,靜謐的小鎮突然喧鬧起來,眾人津津樂道地聊著落霞郡主和袁三公子的佳話,說這雙璧人要下江南遊玩,會路過小鎮。
阿芷聞言,仿佛晴天驚雷,竟一時回不過神來,待緩神時,一群人馬已經行至長街。她忙忙收攤躲避,卻終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
他騎著一匹白馬,俊美的臉龐在陽光下若冠玉般溫潤,唇角的笑容更是如沐春風,藏青色的長袍在風中輕輕搖曳,似兩人曾經相擁的,甜蜜幽暗的長夜。
驀地,他的目光落到阿芷身上,春山般的眉毛倏然一揪,是被她嚇到了嗎?阿芷慌忙捂住麵紗,急急推開人叢跑走了。
終於,她無力地倒在草地上,漫山遍野的荒草似她心底瘋長的思念和痛楚。她抽咽著,如破繭而亡的殘蝶,還未開始便凋零的淒絕。
有人從身後擁住了她,熟悉的溫暖和日思夜想的溫柔。他將手中的物什遞給她,是那把溢滿了繾綣柔情的小木梳,木梳的邊緣是他銀鉤般的字跡,深深地刻著“永遠”。
“我的病早被你治好了,神思清明的很,怎會連兩個天壤之別的人都分辨不出?”他輕柔地吻她臉上的傷痕:“窮極一生鍾情一人,執子之手撰寫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