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狐:我將紅塵染罷,與君隱路天涯(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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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宛若在問舊相識的語氣,弄得我有一瞬間的錯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起眼的小宮女無誤。
    楚玥俊逸的臉龐上不見絲毫戲謔之意,反而是難得的溫和與認真,他一撩袍角,躍上牆頭,同我並肩而坐。
    我想起宮裏的規矩,月盈兩日,十五和十六,皇上是要到皇後的寢宮過夜的。楚玥沒有冊立皇後,為避免後妃爭寵,他這兩夜素來都是自己在書房就寢,沒想竟會來這陰森孤寂之處“漫步”。
    楚玥早早就放過話,哪個嬪妃先誕下皇子,就冊其為後。為此張貴妃每日服湯藥進補,其它嬪妃自然也不在話下,可後宮卻依舊遲遲未有好事相聞。
    “難得享一夜清靜,想這些紛繁之事作甚。”我不知楚玥是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以他的秉性,會同一個相貌平平的小宮女言談嗎?
    夜風拂過,青絲與衣袂輕輕搖曳,腳踝處的降魔鈴叮叮作響,我不由縮了縮雙足,他卻完全未曾介意,隻凝著我的眼睛,淡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瘦小的身影,實在不解他為何笑得這般好看,比和張貴妃在一起時還要清逸純然,似刃峰山上的琉璃明月、瀲瀲清輝。
    “璿璣。”我喃喃開口,沙啞的嗓子連自己都覺得刺耳,他卻伸手護住我的咽喉。
    “我叫楚玥。可惜靈玉與神珠,都要這般被刻意雕鑿,為何不能遵從自己的意願呢。”
    “你的意願是什麼?”我輕輕翕唇,無聲地問道。
    “天涯海角、山川清澗,隻要離開這座囚籠便好。”他淺笑疏離,雙目似海水般蒼茫幽涼。
    此後,每個月圓之夜,我們都在斷牆上相見,我討厭自己沙啞的聲音,不喜說話,他也靜靜地坐在一旁,仿佛這樣默然並肩,已是愜意怡然的自在畫卷。
    “皇上為何會時常來這裏?”我側過頭,用唇形問道。
    “這裏是囚籠中的一扇窗。”他凝著我的眸,抬手輕拂我額前的細發。
    心仿佛被揉了一下,我不知他說的是這陰氣森森的竹林,還是、我朦朧困惑的眼睛——
    “看來這段時日,你的陰氣采擷得不錯。”張貴妃對著紅檀雕花妝鏡,傾城姿容笑得愈加冶麗。
    “娘娘,該喝藥了。”心腹女官捧著蓮瓣銀盤,玉碗中的褐色藥汁冒著苦澀的熱氣。
    “這湯藥都換了幾次了,一次比一次苦,怎麼一點都不奏效,還敢說什麼神醫良方。”張貴妃柳眉緊皺,隻想狠狠砸碎藥碗解氣。
    “娘娘,您用藥已將近一年,倘若中斷,前邊的藥豈不是白喝了。”女官勸說道,麵色也忍不住流露疑惑:“這些藥都是丞相重金請各地神醫一起商討,配製的藥方,按說早該起作用了呀,怎麼會、莫非……”
    “莫非什麼?”張貴妃警覺道。
    “總不會是、有人暗中搗鬼,把藥性給破了?”
    “什麼!”張貴妃怒不可遏:“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在我這裏使壞,還不快派人(嚴)查!”
    “是。”殿中諸人皆籠上愁雲,連我也不例外。
    因為,並沒有什麼可查的,內殿的宮娥內侍全都是丞相和鎮國將軍精挑細選,甚至一一排查,唯一無法排查的,唯有楚玥。
    所幸過幾日便是月圓之日,張貴妃見我每次淩晨都乖乖回籠,逐漸放下戒心,不過降魔鈴還是一次不落,雖然我並不知曉有什麼作用,佩戴時也沒有什麼不適,隻是叮叮嚀嚀的聲響,提醒我是一隻被囚的小妖。
    這半年來,楚玥對待籠中的我,仍是捉弄嘲諷的作風,在張貴妃愈加豔(麗)的容顏下,他的眼神也更為迷醉,兩人甜蜜共話時,我皆閉目養神,卻再難入睡。幽藍的夜色下,他那清逸溫潤的模樣、湖光流轉的眼神,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不是喜歡貌美的女子嗎,緣何會把繾綣溫情給一個相貌平凡的小宮女?
    此刻,我們又並肩坐在斷牆之上,在心裏呢喃了無數遍的疑惑,終還是咽了下去,我用沙啞的聲音,問著另一件更要緊的事情。
    “皇上為何不想有子嗣?我覺得張貴妃雖是家族的幫凶,但她對你也是有幾分真情的,如若有了孩子,她念及彼此的情意,應會從中周旋,不會讓他們太為難你。”十一年來,我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喉嚨和心口皆堵得難受,是舊傷未愈還是心傷發作?
    溫熱的夜風如薄紗般拂過,我卻悶得透不過氣來,腳踝上的降魔鈴竟叮叮鐺鐺響個不停,我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耳朵。
    楚玥握著我的腳踝,有力的手掌止住叮當亂響的降魔鈴,我慢慢穩住心神,卻覺雙頰發燙,比張貴妃熏染的,那桃魂杏魄的胭脂還要瑰豔。
    “傀儡之命,為何還要再續?在我這一代結束,也沒什麼不好的,你說是不是,小狐狸?”
    “你,你怎麼、知道……”我愕然望著他,雖說心裏曾有過那麼一絲的遐想,可還是驚訝萬分,霎時間心跳如鹿。
    “烙在心底的小模樣,我怎會不知道。”楚玥淡笑著,凝視我的眼睛。
    “其實,你一直都很清醒?”
    “是啊,我若不假意被她迷惑,失去利用價值的你該怎麼辦。”他歎了口氣,陰鬱的愁雲漫上俊逸的臉龐。
    十一年前的景象又在腦海中重現,少年悲傷苦楚的眼神紮了我的心,我融進了他的憂傷裏,忘了正在渡劫的自己。這也是我為何遲遲不肯複仇的原因,冥冥之中的牽係,仿佛共同譜過一支紅塵心曲。
    “那夜,父皇將功高(震)主的皇叔綁在樹上,讓我朝他射箭,說想坐穩皇位就要學會殘忍。可我怎樣都做不到,出箭之時我縮了手,箭歪了,射到一隻小狐狸,我忘不了那眼神……純真惶惑又擔憂眷注。今生今世,我如履薄冰地活著,自忖沒有對不住任何人,唯有你。”
    “我知道皇叔把你送進宮複仇,他的仇恨我十分明了,意外的是你。小狐狸,你不恨我,真好。”
    楚玥清明的眼眸溫存滿溢,他湊過來,吻了吻我的唇,讓我難過的是,他的唇一點都不溫暖,似被露水染濕的楓葉,又似他緩緩漫上霧氣的眼眸,一顆淚水滴落下來,是我們妖界的奢侈之物。
    我用掌心接住那顆溫熱的晶瑩,怔怔地看著,驚見裏麵的倒影,自己又恢複了絕色姿容。
    “這是你十一年前的渡劫之日,子夜時分,隻要張貴妃喪失意識,羽衣便可回到原身上。我給張貴妃下了藥,你快些走吧。”
    “可是、你怎麼辦呢?”
    “璿璣,別為了陪一個傀儡,在這塵世熏染雕鑿,做回自在的自己吧。”楚玥解開我腳踝上的降魔鈴,寬厚的手掌吃痛地顫抖了一下,又似無事般掩進衣袖:“快走。”
    “你的手怎麼了,是降魔鈴上有什麼嗎?”我想扯過他的手,他卻緊緊攏住袖口。
    “這還用問,當然是有毒了。”張貴妃的聲音響起,我驚懼地轉身,卻隻見竹林的茫茫黑影。
    “早就疑心你們兩個有問題,還好先請了術士做法,哼——”張貴妃冷笑著,我才發現聲音是從降魔鈴中傳來的。
    “你放了她,不必有傾城之色我也任你迷惑。”楚玥啞著嗓子道。
    “嗬,皇上既無情,我還留情何用。你為了這妖狐竟將我如此戲弄,那我們就好好玩上一番。看你為了這狐狸,能做到什麼地步!”
    張貴妃話音方落,我正擔憂地看著楚玥開始泛青的臉龐,他卻朝我衝了過來,用被毒得青黑的手掌,拚命拍打我身上驀地燃起的邪火。
    “楚玥……”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宛若在心底呢喃了無數遍的呼喚。
    “快、快走!”楚玥奮力撕下羽衣上的引火咒,急聲催促我。
    剩下的半件羽衣倒是能讓我逃回刃峰山,找母親救治保住性命,可是、楚玥呢?
    “走!”楚玥倒在地上,用最後的力氣向我吼道。
    我愣愣地望著他,似初見那夜,被凝了心神。天狐的百年歲月,都不及你溫存的眉眼,一眼讓我沉淪。
    妖道說:“我是人,悟不透道,便成了妖。你是妖,悟不透道,興許會變成人。”
    我會變成人嗎?我不知道。我隻看到楚玥那雙漸漸渙散,卻依舊溫情脈脈的眼。
    我輕輕走到他身側躺下,握住他已經開始變涼的手,邪火複燃,將我們兩人圈進了另一方天地。
    楚玥已說不出話,隻深望著我,我學著他的從容淺笑,溫聲承諾:“若來世還能再相見,定不錯過彈指刹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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