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不記得又如何，一張麵具而已，用巫術續命的我，已經要不起。”
    葉舟歎了口氣，告訴她前路崎嶇：“皇上找了幾位在民間負盛名的術士。”
    “沒幹係，我的咒術是不可能被破的，其它巫師以命施咒，我是以魂施咒，真正的陰魂不散。隻要魂魄不消失，詛咒便永不停止。”
    “但願吧……”
    然而，不知是彥帝找的術士太厲害，還是巫玥太過自負，那些“丟臉”的嬪妃似乎開始漸漸走出陰鬱。
    韶清歌坐在櫻桃樹旁，看著竹籃中的顆顆殷紅，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葉舟像在彥帝身旁服侍一般，隔著幾步的距離，低頭侍立，但聲音卻溫和如玉。
    “葉子哥哥，我總覺得這幾日的櫻桃和之前的不一樣呢。”
    “怎麼說？”葉舟聞言，神色變得複雜而動情，他看著枝頭最絢目瑰麗的一顆櫻桃，無奈地閉上眼睛。
    “雖然看著都是一樣的，但握在手裏的感覺不同，之前灼熱似火，而現下，溫潤如水。”
    “清歌不用在意這些，什麼水火之爭、權寵之鬥，都不關你的事，你隻要一如既往的平寧清怡就好。”
    “葉子哥哥。”
    “我最喜歡一句詞，”欲將沉醉喚悲涼，清歌莫斷腸。””葉舟上前摘下那顆最瑰紅綺豔的櫻桃，喂進韶清歌口中：“以後可以唱給我聽。”
    *
    “她們恢複了容貌？不可能、不可能的……”巫玥看著鏡中的自己，精挑細選的冶麗容顏，正如凍雪凝冰般緩緩僵硬。
    “看來皇上找的那些術士，有真本事。”葉舟打開提盒，幾枚沒有顏色的小櫻桃預示著巫術的失敗。
    “不，阿彥不能這麼對我！當初是我用巫術幫他換了命，讓他成為天子，他、”
    真命天子，換命天子。
    真命皇後，換命皇後。
    “夠了，他不會讓你再繼續的，這與清歌的皇後之命無關。”葉舟奪過巫玥手中的銅鏡，摔在地上，讓她夢醒：“因為對他來說，任何人做皇後，都比你做皇後要好。”
    一世囚困，一世孤獨。任何人也別想刺探巫女的秘密，因為，那是帝王之密。
    “我以魂魄為咒，隻為回到他身邊，他卻如此狠心，斷得這樣徹底……他就沒想過，我巫術被破，會魂無歸依……”
    葉舟深吸了口氣，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意：“別傷心了，不是還有我嗎？”
    “你？”巫玥遲鈍地抬頭，她隻想著用他來鋪路，卻不知他還能收拾殘局。
    “用我的身體吧，雖說、是殘缺之人，但你至少能夠一直伴著他，而且在我陽壽消盡之前，可以休養魂魄。”
    “你為何會願意，你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巫術破滅之後，巫玥對自己曾經的認知一概茫然起來。
    “我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而今這局麵，真讓人遺憾。”葉舟扯下那身比囚服還厭惡的藍袍：“當年家族落罪，我本該一同被處死，是你和清歌求情，才留住性命。可皇宮囚籠，雖生卻死，我原想著助你成事，自己也能換個安逸之命，如今願望落空，更不想久留，孤魂野鬼，好歹還落個瀟灑。”
    *
    “你回來了。”彥帝一眼就認出了換魂後的“葉舟”，而且絲毫不見驚訝疑惑之色，仿佛一切皆在預料之中。
    “果然還是中計了啊，因為這場計謀對朕有益，便樂得看戲了。”彥帝話雖如此，神情卻不見得輕鬆，劍眉依舊緊斂，頭上似乎有陰雲籠罩。
    “什麼意思？難道說、從頭至尾，葉舟都有他自己的陰謀？”巫玥瞪大眼睛，她在彥帝眼中看到自己渺小的身影，餘生一覽無餘。
    “可是，他圖什麼……”
    彥帝撥開巫玥的衣領，猙獰的傷疤已經愈合，換魂結束，一切消歇。
    他放心地搖頭，眼睛卻依舊警惕，食指按住巫玥的雙唇：“你靈力耗盡，威脅無益。若還想伴著我，就對過往隻字不提。”
    巫玥踉蹌著靠在龍椅上，心被怨苦湮沒，這些年來的愛恨膠著，隻餘一縷殘魄。低頭間，她看到彥帝桌上拚好的碎紙片，那紙箋被揉得很皺，應是堪堪寫完就被撕碎了——一封根本不預備寄出的信。
    “殘缺之人、殘缺之心，唯剩一腔情愛，竭力保全著圓滿。”
    一葉孤舟，在皇宮這森冷的苦海中漂泊搖曳，瞞過了所有人，隻為護所愛之人安好。
    “這和韶清歌的皇後之命沒有幹係。”
    識破了他們的換命計劃後，他扮演著雙方的棋子，竭力阻攔巫玥換取韶清歌的皇後之命。知道巫玥用魂魄滋養下咒的櫻桃樹，企圖竊取嬪妃們的臉麵，禍亂後宮，奪取鳳位時，他連忙緊隨其後，割傷自己的脖頸，用溫潤的血液和清澈的魂魄，護住櫻桃樹的元神不被巫術浸染邪氣。
    一步一步，跟著她的棋局，做著最周全的防禦。他甚至溫柔地掩藏著這些付出，不讓韶清歌知道他傾盡魂魄的深情。
    而今，目的終於達到，覬覦所愛之人命相的巫女，伴隨著他真正的生命，從這皇宮裏永遠消失……
    隻要你平寧清怡就好。
    *
    相傳景肅七年的盛夏，皇宮發生了許多變故。此後，帝王身側的嬪妃，雖然容貌冶麗，卻神情僵硬，宛若麵具。
    當然，也有能獨善其身之人，便是素來清馨淡雅的皇後。變故對她無甚影響，她淺笑哀婉、顰眉愀然，一言一行，皆是自由之魂，但眼中心上，還念著一位故人。
    她常常坐在那株隻長葉子的櫻桃樹邊，輕撫枝葉，哼著幽柔清寧的曲調：“欲將沉醉喚悲涼，清歌莫斷腸——”
    *
    我是一株山櫻桃，十七年前被四個孩子從山上移到皇宮。
    名叫巫玥的女孩用咒術將我喚醒，她開心地告訴另外三人：“快許願吧！”
    他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心默許著願望。
    六皇子彥說：“我要成為天子。”
    巫玥說：“我要永遠陪著阿彥。”
    韶清歌說：“我希望我們四人能平安相處。”
    葉舟說：“我希望清歌能一生清寧，不為權寵煩心。”
    “等結櫻桃的時候，我們的願望就能實現了！”巫玥拍著手，四人繼續笑鬧，歡樂融融。
    那四個願望我都幫著實現了，但他們依舊不甚快樂。就連葉舟附在櫻桃葉上的魂魄，都借著風發出陣陣歎息：“我想讓她知道我在，又怕她知道我在……”
    果然這世間，最難懂的是人心，最難解的是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