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嫁皇妃:宮門萬丈,妾心淒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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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侍女哀聲道。
“你先照料著吧,等我、能把這場噩夢忘掉些許……”
她的噩夢還沒結束,元子攸的噩夢卻開始了。
爾朱家族的反撲勢頭明顯超出了元子攸的預料,不僅爾朱世隆(爾朱榮的族弟)率契胡(戰)士回(兵)洛陽,為爾朱榮報仇;爾朱兆(爾朱榮的堂侄)也從領地帶(兵)南下,直攻洛陽。
那日,洛陽城無端刮起暴風,塵埃漫天,直到爾朱兆的騎兵攻至皇宮時,衛士們才發覺大敵來臨,想彎弓射箭,可敵(軍)已逼近眼前,矢不得發。眾衛士不再做無謂的抵抗,全部散走。
她在宮女的尖叫和嬰孩的啼哭聲中驚醒,病得昏沉沉的眼睛隻依稀看見憧憧人影,眸中的血色愈濃,一聲悶響之後,陷入死寂——
盡管在噩夢的血影中,她的眼眸空茫而無神,但侍女還是低泣著捂住她的雙眼。她還未及看清的小嬰孩,被摔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不是憤怒也不是懼怕,而是一種錐心蝕骨的冷意,漫延到生命盡頭的黑暗地獄,究竟要到什麼地步,才是結局?
她摘下手腕上的鳳凰赤金鐲,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皇後的物什,啞聲對年長的宮女道:“把他葬了吧,埋深一些,別被找到了。”
另一邊,手下散盡的元子攸連匹馬也沒有,拚命跑到雲龍門外,向曾經共謀(斬)殺爾朱榮的元徽呼救,但元徽毫不仗義,帶著大幫人馬與大批錢財不顧而去。元子攸這才明白自己所托非人,可醒悟已晚,爾朱兆的手下抓住了他。
*
霏霏雪絮從窗縫中飄了進來,她竟不覺得冷,再寒也抵不過心寒。
她扶著牆,緩緩朝窗邊走去,想用幽涼的冰雪洗去眸中的血影,在闔目逝去之前,還自己一片清淨天地。
隱隱有私語飄來,陰沉倦怠地說著天子慘遇和天下時局。
元子攸先被爾朱兆(囚)禁在永寧寺,後來更是直接縊死在三級佛寺裏,他臨終前悲泣禮佛,願生生世世不再為君王。
元徽也被自己的親信出賣,不僅將他逃難時攜帶的錢財和馬匹貪為己有,更是將其殺害,用項上人頭向爾朱兆邀功。
再後來,爾朱兆也接連吃了敗仗,手下高歡又與其決裂,並將其大敗,再立新君,走了她父親的老路,做了權臣……
她聽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陰暗冗長的夢,昏沉迷惘的病痛中,她覺得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從噩夢中醒來,直到厚重的宮門被打開,一道天光劃破陰霾。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帶到高歡麵前的,隻記得他深邃的眼睛裏,映著自己落魄的身影,曾被嬪妃們譏笑的青絲在冷風裏淩亂飛揚,沾著塵汙的裳裙似枯葉般悲怨搖曳,可他的目光卻如初見時那般溫暖欣然,在眾人驚詫的神色中,朝她行了一禮。
初見時,她是青絲削盡的頹喪女尼。
再見時,她是繁華褪盡的落魄皇後。
而此後,她是他孤苦無依的側室……
然而,他每次相見都對她鄭重行禮,為她維係曾經的驕傲與自信。她站在他身邊,迷惘的眼眸甚至開始恢複清澈,撥開灰暗沉重的過往,仿佛又看見了昔日的爛漫景象,那灼灼盛開的絢麗桃花,折一枝明(媚)幽香,簪進餘生的安然時光。
【《北史·列傳第二·後妃下》神武帝納為別室,敬重逾於婁妃(正室),見必束帶,自稱下官。時彭城爾朱太妃有寵,生王子高浟,神武將有廢立意。】
(譯:高歡將爾朱英娥納為側室,對她的敬重超過正妻婁昭君,每次見她,必定會整冠束帶向她請安,自稱“下官”。她很得高歡的寵愛,生下王子高浟,高歡一度想改立她為正室、高浟為世子。
【《北史·列傳第二十三》爾朱文暢,其姊魏孝莊皇後。及韓陵之敗,齊神武納之,待其家甚厚。初封昌樂郡公,後進爵為王。弟文略,以姊寵,襲爵梁郡王。】
(譯:爾朱文暢,其姐姐曾是北魏孝莊帝的皇後,韓陵(戰)敗之後,被高歡所納,高歡對她的家人十分優待。爾朱文暢起初被封為昌樂郡公,之後又進爵為王爺。最小的弟弟爾朱文略,也因為姐姐受寵的緣故,襲了梁郡王的爵位。)
“歡,為何初見時你的目光就能那般溫暖?”數年前,春光下的驚鴻一瞥,竟能綿延出這段安樂歡然的情緣,她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像她在皇宮裏渡過的漫長歲月,從懵懂少女到芳華佳人,韶夢、幽夢、醉夢……一場又一場,卻從未奢望過能像現下這樣,搖撼著夫君的手臂安心撒嬌。
“就是喜歡啊。”他伸手輕拂她額前的細發,眼中又綻放起那年的暖陽:“我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秀眸凝著幽冷淒愴的冰霜,唇畔卻努力漾起溫婉嫻柔的微笑,便在心底暗暗許諾,倘若有緣,定要同她結下真情,給她一份溫暖、一個家。”
他同她相伴了十三年,雖不算長,卻治愈了她從前的心傷,更給她餘生留下了溫暖的念想,支撐著她在之後的動蕩歲月中,為兩個兒子守住一片安穩平寧的角落,不被陰鬱和寂寞困鎖——
她離去那天,是桃花凋零的暮春時候,幽幽殘香從窗外飄進,漾著生命逝去的悵惘之感。她心裏一陣溫柔牽痛,顰著娥眉,飲了口酒,卻見皇上高洋醉醺醺地走了過來,熱鬧的宮宴一時陷入安靜。
“皇上有何事?”她在高洋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恍惚想起很多年前的洛陽皇宮,自己倒映在元詡眼中那蒼白孱弱的影子。但如今不同了,她不是憂鬱的少女、冷落的皇後,她是被夫君尊重疼愛過的女人,有著自己的尊嚴與驕傲。
“不可以!”她推開高洋的手。
“嗬,有意思,你不是嫁了三次嗎,還多這一次不成?”高洋謔笑著,扯開她的(衣)領。
“不可以,死也不可以!”她掙紮著起身,被高洋推倒在地磚上,長刀揚起時,眼中也沒有絲毫懼意,看著那銀刃(刺)入身體,反而覺得汩汩淌下的鮮血溫暖冶麗,宛若灼灼綻放的情緣桃花。
“謔,你和父親、居然還真的有情。”高洋戲謔的語氣多了一絲詫異,於濃醉中酸笑著感歎。
“當然……”她這一生,有過許多身份,權臣之女、深宮嬪姬、一國皇後,可最後的最後,她隻是他的妻。唯這個身份最安穩、最溫暖、最長情。
鮮血淌到了她的指尖,仿佛當年從枝頭折下的爛漫姻緣,她唇畔牽起他念念不忘的嫻柔笑容,安心闔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