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到殷家後，殷子麟隨便打發了秋山就入了暖閣，這個時候，他的夫人宮凝正坐在閣子裏繡著花，一團一團的金色，看不真切繡的是什麼。
    殷子麟本來也不在意，隻是往她身邊一坐，待侍女端上水來，他也隻是隨便地喝了幾口。也不抬頭看她。
    宮凝手上仍是不迭地忙著，將一股繡線分成四股，麻利地送進針眼裏，一邊淡淡道，“怎麼……吃閉門羹了？”
    “我怎麼了，與你何幹？”殷子麟冷冷瞥她。
    宮凝手上仍是不停，扯了線就開始繡，“是，是怎麼著與我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我卻知道，誰讓你這麼惱火。”
    “女人，知道這麼多有什麼意義。”
    宮凝終於抬頭，白他一眼，“蘭若寺的和尚讓你吃了癟，你倒找我出氣來了……是不是男人。”
    殷子麟一聽這話，胸中火氣翻湧，卻也拿她也無法，隻得道，“誰曾拿你出氣，自己多長眼睛還多長舌頭，倒是我的不是了。”
    宮凝冷笑一聲，手上卻也不曾停下來，“是，自然是你全對，我在你眼裏又是什麼？你素日裏隻在外屋，下人可怎麼說？你我成婚也快七年了，子息卻動靜全無，外人怎麼說？這些你自然是全都不管的，隻管自己快活。
    “你既然喜歡那和尚，隻管向他們討了去，實在不行，收了寺廟裏那二十幾個和尚做家僧也行。殷家位高權重，還怕它一所小小的蘭若寺不成。”
    殷子麟將茶盅一擲，道，“……我並不想拿這些壓他。”
    “所以你就能拿那些來壓我……”宮凝歎了口氣，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你呀……旁人看不懂你，我還不懂麼？看上去翩翩公子，實際上性子最涼薄偏激，你若不是得罪了那人，什麼事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隨心所欲麼？”殷子麟冷笑起來，“隻可惜我平生最想做的一件事，卻也是唯一不能隨心所欲的一件事。”
    宮凝呷一口茶，半天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天下事就是如此……你這麼說，倒好像我多願意似的……啊對了，我看管事房裏的那個小廝，叫……清風的，挺會待人接物，想讓他管管內房。你的意思是怎樣？”
    殷子麟聽得有些煩，揮揮手道，“這些事就隨你吧，隻是做什麼都小心些，別捅出簍子來。你也說了，下人們……喜歡說閑話的。”
    宮凝美麗的臉上微微綻出些笑容來，低下頭，繼續繡著。看她如此專注，殷子麟終於忍不住問道，“在繡些什麼？”
    “……百子衣。”
    宮凝淡淡的一句，殷子麟的心裏卻起了許多漣漪。
    百子千孫，開枝散葉。隻怕自己此生，與這等的日子無緣了吧。
    ·
    原本殷子麟也不隻想做個紈絝公子，雖說是爭名奪利之事，但他從小也看慣做慣，既不厭煩，也不愚鈍，隻怕對著勾心鬥角還相當得心應手。
    隻是遇到那人之後，一心隻想著那人，便忽然覺得先前的自己是多麼可恥了，如同飲過盜泉水，在惡木下水過午覺一般，全身上下都是髒的，就怕那人嫌棄，怕他再不多看自己一眼。
    猶記得那日，外甥女雪弗的百日，他心裏不痛快，跑去找雪庭下棋。
    殷子麟思緒萬千，心神不寧，中盤還未分勝負，雪庭卻惱了起來，伸手將棋子一拂，滿滿的黑星白子，噼裏啪啦地從棋桌上紛紛滾落，倒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了。
    “你做什麼？”殷子麟驚異。
    “你心有雜念，”雪庭向來直白，“既是心有雜念，又為何過來，心中想這些俗事，倒汙了我的棋……這局棋，下不得了。”
    殷子麟一麵低下頭去拾撿被他掃下地的棋子，一麵心悅誠服。這時候，若是換了有其他人在場，隻怕見到如此順人意的殷三爺，都要大跌眼鏡了。
    他卻，甘之如飴。
    雪庭……
    每每在口中念這個名字，殷子麟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那個夢如此旖旎，又如此遙不可及，揪得他心疼。
    因為到底，是自己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