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秋山看見三兩隻雀鳥落在蘭若寺院子裏那棵菩提樹上，起先還嘰嘰喳喳地叫兩聲，接著就沒了聲音。再後來，隻聽見貓頭鷹咕咕的聲音了。
    燭火在經堂裏隱隱綽綽的閃爍著，麻木而有節奏的木魚聲像是要催人入睡一樣的無聊，小和尚們此起彼伏的誦經聲也愈發地小了下去，連晚課都要結束了，那還有什麼好做的呢，不如倒頭呼呼大睡，管他夢裏是大羅神仙還是惡鬼夜叉。
    夜已經很深了，秋山覺得冷，他索瑟地站在殷子麟身後，不時揉揉胳膊腿，嘟囔一句，“好冷啊……”
    三個時辰前，他不過問了一句“是不是該回了”，便換來自己主子的一記白眼，接著，便是這風中苦守的罰站。
    可誰見過罰站時自家主子和下人一起罰的？
    殷子麟也站在這院子裏三個時辰了，他也許在等著什麼，等經堂裏的僧眾們下晚課，等經堂的大門被吱呀打開，等跟在雪靜方丈身後的雪庭施施然朝他走過來。
    但美好的事情總歸像夢一樣難以實現，若是真成真了，夢哪能還叫夢呢？
    鼓聲響了起來，是晚課畢的聲音。秋山被震耳欲聾的鼓聲震得清醒過來，抖抖索索地又打起精神來。鼓聲過後是鍾聲，原本寺院夜間是不敲鍾的，隻是蘭若寺總愛敲“警世鍾”，在這大半夜裏，搞得人心煩。
    經堂的門，吱呀地開了。第一個走出來的是雪靜方丈——他是個長相睿智的中年人，隻是眉眼有些刻薄，顯得不似出家人一般大肚能容。走在他右邊的是蘭若寺的管事，雪靜的師弟雪空，他倒是一副笑嘻嘻的彌勒佛樣子，就是層層疊疊的下巴讓人倒盡了胃口，秋山看著他，就想起自己離家的時候，那隻待宰的母豬，不知道它現在怎樣了。
    雪庭站在雪靜的左邊，低順著眉眼，卻是一副傲骨嶙峋，並不討人喜歡的樣子，走過院子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殷子麟。遇著殷子麟殷切的目光，又馬上低下頭去，加快腳步，緊跟在雪靜的身後。
    雪靜那雙看上去像瞎了的眼睛突然看見了殷子麟，他停下腳步，身後眾人隻能也一起停了下來。
    雪靜無預兆地盯著殷子麟，順著他的目光又盯向雪庭，半天忽然道，“雪庭，你看見什麼？”
    雪庭仍是低著頭，手中的念珠在打著轉，珠子打在一起，微微作響。秋山並不知道，這串沉香木珠，是殷子麟求了他二哥多少回才要來的。
    “回方丈師兄，雪庭什麼也沒看見。”
    “……人明明在那裏，你卻看不見？”雪靜冷冷哼了一聲，“你既然不想看見他，自然看不見，眼睛看該看的，又怎麼會看不見？”
    秋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叫欲蓋彌彰，這就是了。
    雪庭站在原地，臉色煞白。手裏的念珠嘩啦啦地抖動著，聲音更響了。
    雪靜看了他半晌，扭頭走了，雪空跟在他身後，笑嘻嘻地放這些馬後炮，“方丈師兄真是慧眼，我一早就看出來這小子淫心不死，想不到竟然勾引光祿寺卿的弟弟……”
    身後的小沙彌一陣的竊笑。
    雪庭的臉此刻已經白得像紙一樣了，他凝立在場許久，才轉身離開。那背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僵硬，且虛弱。秋山看看殷子麟，再看看雪庭遠去的背影，他心想，為什麼三爺不去給他解圍呢？
    殷子麟隻是站在菩提樹下，握拳的手發了紅，又泛了白。
    夜很冷，但秋山覺得，殷子麟身邊，似乎比別的地方，要更冷一些。他拽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三爺……我們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