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麟上前去，便執了雪庭的手，秋山機械地跟上去，又看見雪庭將手從殷子麟的掌握中抽了出來，微微一側身，道，“公子請。”
    殷子麟怔了怔，又一揮手，瀟灑地扭頭過去，向前走了去。竹林陣陣清風，吹得秋山忽然清醒了過來，他正跟在殷子麟的身後，而前麵那個人，頭也不回地望著那個僧人，就像哪怕眼前的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秋山不是個喜歡在意自己長相的人，他一直覺得，長得平凡並沒什麼不好的。
    但現在，秋山看著這個僧人的時候，他感到一種相形見絀。就好像他是小徑兩旁的竹子，而自己則是狗尾巴草什麼的。
    雪庭其實不能算是個年輕的僧人了，和方才在秋山麵前跑來跑去的那些小沙彌相比，他早就過了他最好的年齡——他成熟，且無趣。
    秋山心裏想，這個雪庭有什麼好呢？
    他不過是個清秀和和尚罷了，眉眼都如同下了層霜雪似的，蕭瑟而淡然，嘴唇緊緊抿著，很像不喜歡笑的樣子。不過在夕陽下看起來，依稀有些溫柔的模樣，說到底，一定也是個冷漠的人。
    秋山記得，娘親說過，一個男人，長得太漂亮，是要折壽的。他想，這個雪庭，大約也是怕折了壽，才做和尚的吧？
    繞過一排梧桐林的時候，夕陽正徘徊在山頂，遠處的峰巒蒼翠，美得像要滴出水來。鬆聲鶴聲，隱約繚繞，如同音樂。殷子麟忽然停下了腳步，眼光不知望向何處，半天喃喃出聲，“我見青山多嫵媚……”
    雪庭看他停下，方才停了腳步，這時卻聽他說了這一句，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感想。
    隻得微微頷首道，“君思青山，便見青山；不念青山之嫵媚，不見青山之蒼翠。”
    一句話有口無心，卻根本不知自己正說中殷子麟的心事。殷子麟眉頭突突跳動了一下，搖著折扇企圖逃開，但又忍不住地與雪庭對視，“哦，是麼？”
    雪庭仍是自顧自地答道，“……正是……”
    “我見青山之嫵媚，卻不知青山見我……”殷子麟淺淺笑了起來，“是否也如此呢？”
    被他這麼一問，雪庭失了反應，再對上他一雙眼，竟然忍不住退後了半步——
    那雙眼睛像燒起火來一樣地看著他，火苗在他眼裏攢著，明晦不定，卻好像要把他燒起來一樣。
    於是雪庭再也不敢直視，隻偏了頭，半天道，“……隻是……青山本無心，公子又想見什麼呢？”
    “無心？”殷子麟突然靠近他，一把拉住雪庭的手，“青山佼佼，豈曰無心！？若是無心，何必撥雲散霧，讓我獨見青山？！”
    秋山在一旁大聲咳嗽起來，雪庭被他一驚，猛地推了殷子麟一把。殷子麟尚不及反應，連退了三大步，險些撞在背後的樹上。
    一個小沙彌抬著一擔水，“吱呀吱呀”地從他們邊上走過。
    雪庭連忙轉過身子，不再看殷子麟。
    殷子麟站穩，仍是癡癡地望著他。雪庭站在原地，默然良久，方道，“……看山之人，本非愚人。執著是苦，既非愚人，又是何必？”
    雪庭雙眉微凝，隻是看他。
    末了，他竟一甩衣袖，毫不留情地向前走去，“……公子今日還是回去吧，上次那副殘局，我還替公子收著呢。望公子切莫掛懷。”
    隻餘殷子麟一個，還在原地。
    半天，秋山才道，“三爺……大師他已經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