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別亂動。”忘憂緊追不舍。
    “走開！”銀梟捂著臉向後退，卻發現背後是一堵防風牆，沒有退路。他不要被人看到這張臉。
    半晌，銀梟聽到忘憂走近他，把什麼東西放在他的腿上，然後又輕輕離開。
    “把麵具戴好，我給你治傷。”忘憂背對著他，站在離他二十步遠的地方，白色的醫袍滿是沙礫。
    銀梟這才知道壓在腿上的，是他不離身的麵具，不顧臉上流淌的鮮血，鼻梁大概斷了，嘴角和眼瞼裂了幾條口子，臉上有不少擦痕，迅速戴好麵具。
    貓頭鷹拍打翅膀，焦急地叫喚。
    “你臉上的傷很嚴重，真的不用治嗎？”忘憂很擔心，銀梟的麵具下緣順著他的頸項不停滴落鮮血。
    “忘憂，貓頭鷹請你治好他的臉傷。”雪兒躥到貓頭鷹身上，聽了好一會兒。
    “我可以蒙上眼睛，”忘憂扯落醫袍的官階腰帶，蒙住自己的眼睛，“不過，那樣上藥會很疼。”
    銀梟注視著蒙住眼睛的忘憂，伸開雙手不停地向他移動，結果走到另一邊撞上了防風牆。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子，那麼冷漠的她，獨獨對病人十分熱心，寒冰與火焰兩種特性在她身上矛盾又和諧地體現著。
    “忘憂，這邊，不對啦，那邊……”雪兒分不清左右，越忙越亂。
    “雪兒，明天開始我教你認左右和東南西北！”忘憂無奈歎氣。突然一雙手握住她在空氣亂抓的手，覆上一粘乎乎的物體，好像是銀梟的手和臉。
    “噝……”忘憂摸索的指尖碰到一處凹陷，銀梟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連續幾次以後，忘憂垂下雙手搖搖頭，“這樣不行，隻怕我還沒上藥，你已經疼昏過去了。”
    蒙在眼睛上的腰帶滑落，忘憂睜開眼，看到一張令人驚訝的臉——白色穀倉貓頭鷹的臉，鮮血和傷口粘著白色羽毛，明亮的大眼睛非常不安，左右遊移地閃爍不定。
    銀梟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使出所有意誌力控製身體不逃開，最後閉上眼睛全身防備地等待忘憂的尖叫，像小時候的無數次遭遇一樣。
    “鼻梁斷了，還有好幾處裂痕，我要剪掉些你臉上的羽毛，沒關係吧？”忘憂掏出隨身小包裏的剪刀。
    銀梟震驚過後，受重傷的身子一軟差點昏倒，忘憂的嗓音很柔軟，很奇特地安撫他惶惶不安，點了點頭，手足無措地看著沾血的羽毛隨著剪刀聲掉落。
    “有點疼，忍一下。”忘憂的動作盡量輕巧，縫合他臉上的傷口，眼睛的餘光注意到巨型貓頭鷹安靜下來。
    天生痛閾很低的銀梟忍不住呻吟，他很怕疼，更怕被人注視，寧願躲在麵具後麵，這樣反而安全。
    “不要動，這是恢複鼻梁形狀的。”忘憂捏著銀梟的下巴，把定型膏塞進他的鼻子裏。
    “唔……”銀梟疼得眼淚直流，狼狽不堪地轉過臉去，露出頸後豎起的白色羽毛。
    “止疼藥。”忘憂把藥丸放在銀梟手中，“這一粒可以維持兩天的止疼效果。”
    銀梟重新戴上麵具，剛站起身，腳下劇烈的刺痛栽倒在地。
    “你還有什麼地方傷到了？”忘憂急忙扶住他。
    “後背、肩膀和腳。”銀梟疼得聲音嘶啞扭曲。
    “謝謝你。”忘憂解開銀梟被吹成破布的衣服，一根肋骨斜插在胸膛外，肩膀、後背上深可見骨的劃痕，皮開肉綻地翻開，露出白森森帶血的骨骼，腳踝又青又腫，小腿上全是刮傷，很重很狼狽的傷。“我會治好你，請相信我！”
    ……
    大殿內的漠帝放下手中的筆，一上午心緒不寧。
    “忘憂！”驚瀾受驚過度的大嗓門在殿外響起，漠帝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陛下，謎林被毀，夜月城附近的幾個城市，草藥來源就此斷絕！”銀梟臉上、肩膀、後背都纏了繃帶，單腳站立不穩。扶著他的忘憂，白晰的臉上全是灰塵，還有幾條血痕，兩人很是狼狽。
    “怎麼回事？”漠帝和驚瀾異口同聲。
    “龐大沙丘吞噬了謎林，樹倒草折，沙丘襲擊我們。”銀梟被堵了鼻子，聲音很怪異。
    “來人，傳地尋隊！”漠帝一如既往的平靜。
    驚瀾到殿外扔出一枚藍色亮符，閃出耀眼的光芒劃破天空。片刻之後，幾個身形矮小的人，出現在大殿上。
    “陛下，昨晚突然有數萬隻地鼠躥到謎林地下，瘋狂咬齧樹根，我們幾個無法阻止謎林被毀，請陛下責罰。”地尋隊隊長單膝跪地，他們雖然把地鼠全數消滅，卻沒能保護謎林。
    “沙丘何時出現的？”驚瀾看過銀梟帶回的影像之後，謎林背依高山，內有紅河，附近是砂岩荒灘，根本不可能有移動的沙丘出現。
    “清晨下了砂雨。”地尋隊雖然覺得這匪夷所思，還是據實回稟，“砂雨隻出現在謎林上空，就像從空中砸下來的沙漠一樣。”
    “你們保護好其他城市的樹林。”漠帝平靜開口，視線停在銀梟耳後的繃帶上。“命令鷹眸監視撒耶，夜月城三級警戒，安排精銳駐守城門。另外，給各部各隊的士兵畫上特殊標記，以防撒耶冒入。”
    “是！”驚瀾帶著地尋隊進入地圖室中，布置周詳的防衛計劃。
    “忘憂，去養心闕照看樹玉。”漠帝不動聲色支開她，等她離開之後開口：“沙丘的目標是你，還是忘憂？”
    “回陛下，沙丘的目標似乎是一切活動的生命。天空中的鳥兒被沙丘吞噬不少。”銀梟略略移動單腿，沒了忘憂的支撐，維持平衡變得很難。
    “你也下去休息。”漠帝轉身走到黑色立櫃前，打開三層櫃門，將手掌放在懸空的翡翠葉片上，翡翠翻轉，背麵有一枚水流聚成的令符，折射出絢麗的色彩。漠帝取出令符放在手中把握，耳邊回響出父王交付時的叮嚀，“……不可輕釋，切記切記！”
    ……
    忘憂回到青柳宮想洗個澡，剛到浴池外，就聽到流簫無奈的聲音：“謝姑娘好意，我自己來。”
    “流簫醫官，您雙手不便，還是我們來吧。”兩名侍女嬌柔甜美地回答。
    循聲過去，流簫在浴池裏滿臉通紅，左躲右閃地謝絕侍女的好意，看到忘憂又驚又喜：“忘憂醫官，您回來啦！”
    “忘憂醫官。”兩名侍女急忙迎上前去，為她準備飯菜。
    忘憂不置一詞，到漠原宮兩周，她就知道漠帝、驚瀾、流簫和樹玉，是夜月城公認的美男子，侍女們大多愛慕他們，漠帝和驚瀾將軍高不可攀，樹玉是大總管不敢得罪，流簫學醫成了最容易接近的人。不過，搶著幫流簫洗澡，倒是第一次遇到。
    “雪兒幫流簫洗個澡吧。”忘憂把雪兒放在浴殿裏，走進自己的臥房內清洗。
    “遵命！”雪兒蹭地跳進水裏，歡快地撲騰。
    半個星時後，雪兒像檢閱士兵的將軍，威風凜凜站在流簫肩頭。
    “忘憂醫官，你的臉怎麼了？”流簫詫異之極，他以為忘憂臉上是塵土，沒想到洗幹淨之後是血痕。
    “去謎林采藥，被砂子吹了。”忘憂在空中驚心動魄的曆險，透支了她有限的體力。
    “采到了嗎？”流簫真恨自己受傷的手，什麼都要人照料。
    雪兒拿著湯匙給流簫喂飯吃。
    “謎林被壓在沙丘下麵，什麼草藥都沒了。”忘憂托著下巴，沒精打采。
    流簫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頭，疼得皺緊眉頭。
    “你怎麼了？”忘憂看到流簫臉上一閃而過的絕望。
    “沒事。”流簫心不在焉地吃著美味菜肴，味同嚼蠟。
    ……
    “忘憂，你真的要去嗎？”雪兒細聲細氣地問，天剛蒙蒙亮。
    “是啊，不然樹玉沒救了。”忘憂溜出青柳宮，剛伸出一條腿，就撞到了什麼，嚇了一大跳。
    “深夜潛逃？”深沉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味，漠帝看著驚魂未定的忘憂。
    “不敢。”忘憂沒好氣地回答，“去石林挖蘑菇。”
    “這裏到石林有三百裏路。”漠帝難得驚訝。
    “我去找驚瀾借火龍。”忘憂垂頭喪氣，還沒出門就遇到漠帝。
    “驚瀾正在巡視夜月城，沒時間。”漠帝一臉平靜。
    “那就去找銀梟借貓頭鷹，”忘憂想了想，不知道銀梟會不會借。
    “貓頭鷹也受傷了吧？”漠帝很少能這樣和忘憂說話。
    “那就不去了。”忘憂頹了雙肩，轉身要走。
    “孤王有金翅鳥，可以借你。”漠帝拉住忘憂。
    “不用了，金翅鳥脾氣很壞。”忘憂翻了個大白眼，自視鳥中之王，目空一切。
    “陛下！”新任的總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鷹眸密報。”
    “知道了。”漠帝惋惜地放開忘憂的手，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逗她。
    ……
    “什麼事？”漠帝端坐在大殿上，前兩天發現翅膀可以隱藏，他重回大殿主持政務。
    “陛下，石林附近的村莊又有五人失蹤。”總管焦急地看向漠帝。
    “石林已被封鎖，怎麼還有人失蹤？”漠帝沉思片刻，“去官衙。”
    “是，陛下。”樹玉和漠帝無聲無息進入接待處的暗室，通過小窗可以看到官衙裏的情形。
    “大人，請您一定要找回我們的村長！”幾個村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石林附近已經發布告示，不得進入。你們為什麼還要進去？”坐在上位的大人很傷腦筋。
    “大人……”村民們欲言又止，相互你推我推，就是不肯說。
    “快說啊！”大人急得連連拍桌子，陛下警告過他，再有村民失蹤，唯他是問。
    “有個陌生人經過我們的村子，說石林裏很多很多的寶石，每一塊都價值連城。”白胡子老翁終於開口，“這個消息傳來傳去，都沒人相信。直到村子裏的孩子，撿回了一塊紅火焰寶石，有這麼大。”老漢比劃自己的手掌。
    “拿到夜月城的珠寶鋪裏，店家說是稀世奇珍，我們才相信這是真的。”
    “村裏的人都湧到石林去，大部分人都空手而回，沒有回來的就人就報了失蹤。自從發出告示，村民們都不敢再去，昨天失蹤的五個人一大早去采野菌和草藥。”老翁抹了把汗水，“晚上我們點了火把，把附近可以去的地方找遍了，最後在離石林一裏路的地方，看到了他們的碎衣服，鞋子還有手和腳。”
    “大人，他們一定是被猛獸吃掉了！”
    “撥出一隊守城士兵，去石林附近尋找。”漠帝打斷他們的喋喋不休，讓他們退下。
    處理完最後一份奏章，漠帝端坐在圈椅上尋思，石林附近很不安全，不能讓忘憂單獨去，鷹眸又失去了撒耶的蹤跡。
    “陛下！”總管忙不迭地掏出一遝紙。“這是清晨守城士兵撿到的紙，像下雨一樣從天空飄落。”
    漠帝接過紙，心頭一顫，白紙黑字：漠帝生翼，凶惡之兆，瘟疫重來，滅絕漠原！
    “嚴查發布傳單者，沒收所有傳單後焚毀。”
    “是，陛下！”總管雙手發抖，眼睛時不時偷瞄漠帝，陛下的衣服剪裁合體，後背不多一塊不少一塊，不像長翅膀的樣子。
    “還不退下！”漠帝厲聲喝斥。
    “是！”總管連滾帶爬奔到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