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14章 獵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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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盛夏,太陽幾乎一露臉就熾熱難當,大殿內安置了不少冰石,用來驅散酷熱。陽光透過拱型窗台和層層紗簾,照在漠帝的書桌上,亮得刺眼。
漠帝握緊手中的狼毫筆,漠原訓示:生翼之人必惹災禍;每年每月,漠原國上下都要檢查一次,看有沒有哪個人長出翅膀,漠原人人自危,生怕哪天一覺醒來,長出不該長的東西。到時,會被綁在漠原宮神明殿內千刀萬剮,血祭後活焚成灰,家族中人也無法幸免。生翼之人,是漠原國最大的恐懼。誰知災禍之翼竟然長在萬民景仰的漠帝身上,這種消息傳了出去,漠原必定生出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總醫官求見。”總管剛傳令回來,被總醫官攔住,要求麵聖。
“傳。”漠帝鎮定自若,暗暗感歎,老狐狸來得真快。
“陛下!老臣無能,讓陛下受苦了。”白發蒼蒼的總醫官,慈眉善目,滿臉愧疚跪倒在地,“沒能及時發現厲鬼疫,差點導致滅城之禍,老臣慚愧啊。”說完,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沒有總醫官的照顧,孤王早就夭折了。”漠帝忙扶起總醫官,攙到一旁坐下。
“陛下,老臣有日子沒為您檢查了。”總醫官拉著漠帝的手,來到安神殿,這裏是漠帝每日體檢的地方。
“為孤王更衣。”漠帝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顯出任何異樣。
總管立刻為漠帝寬衣,解掉腰帶,脫掉長長的外袍,中衣……直到內裳,顯出漠帝薄瘦的胸膛和線條流暢的後背,漠帝很高也很瘦,有很強的存在感和攝人的威嚴,不管站在哪裏,總是英姿挺拔。
“恭喜陛下,身子在轉好。”總醫官仔細地檢查完,滿臉歡喜。
“是嗎?”漠帝淺淺一笑,任由總管為他穿上衣袍。“孤王沒覺得,還是一樣昏昏沉沉的。”
“總管,老臣有話要與陛下單獨說。”總醫官喜笑顏開。
“微臣告退。”大總管立刻退下,關上殿門,守在外麵。
“陛下,您有多久沒服藥了?”總醫官仍然笑眯眯,混濁的眼睛,眼神淩利如刀。
漠帝淡淡開口,“一日八次,從未間斷。”
“陛下脈象有力,臉色紅潤,瘦而不虛,與水星時脈象不符。”總醫官和藹可親,取出藏在袖中的遺詔。“先帝有令,老夫窮盡一生,必定保您周全,而您卻枉信忘憂賤婢讒言,擅自斷藥。您可知罪!”
“先帝命孤王服藥,卻沒有命你篡改藥方!”漠帝強壓胸中怒火,如果不是忘憂出現,他今年就會死於非命!
“老夫盡忠職守,鞠躬盡瘁死而不已,從未篡改藥方,您欲加之罪,老臣不服!”總醫官從容不迫。
“孤王問你,這份藥方可是你的字跡?”漠帝掏出一疊藥方,銀狐深夜徹查總醫官府邸,從暗格中翻出的這份藥方,上麵加了三味藥,將之前的藥方完全打亂;苦口良藥變成了慢性毒藥。千鳥的藥方,可阻止雙翼生長,又不危及漠帝身體。
“陛下,老臣的字跡可以模仿。”總醫官泰然自若。
“這個也能偽造麼?”漠帝從衣袖裏拿出一塊玉玲瓏,刻著鏤空的花好月圓,下麵墜著金色流蘇,這是先帝在總醫官六十歲生日時,禦賜的壽禮,漠原最有名的玉器工匠打造,獨一無二。
“陛下,您從哪裏得到的?”總醫官雙腿一軟,嚇得麵如土色,丟失禦賜寶物,罪名極大。
“這枚印章呢?”漠帝淡然開口,手中是總醫官的鑲銀雞血石印章,也是總醫官的官印之一。
“陛下,老臣該死啊,陛下!”總醫官渾身發抖,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銀梟,取賬本來。”漠帝不怒而威,氣勢逼人。
“是。”隱在暗處的銀梟,手中厚厚一遝帳本,記錄著藥庫這些年的貴重藥材丟失名目,流出途徑以及出售藥鋪的名稱。
“陛下,”總醫官仔細看過之後,臉上的恐懼消失彌形,露出些許得意。“謎林被毀,藥材盡失,宮中藥庫空虛,目前能最快調集的藥材都在藥鋪之中。”隻要讓他活著離開,他就能把死罪變成奇功!時光飛逝,奄奄一息的病秧子突然長成了漠原巨鷹,眼神銳利,巨爪如鉤,招招致命。
漠帝握緊雙拳,謎林是漠原最大的草藥來源,占了總來源的五分之四。總醫官掌握著境內六分之五的藥鋪,萬一把他逼急了,藥價瘋漲,漠原同樣會出現內亂。現在不是與老狐狸撕破臉的時候,他生翼的事情,同樣瞞不了多久。
“陛下,驚瀾將軍求見。”大總管打開殿門,身穿鎧甲的驚瀾戴著將軍冠,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陛下,夜月城部署妥當,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驚瀾繞過彩繡屏風,遇到跪倒在地的總醫官,滿臉驚訝,“總醫官,您怎麼出這麼多汗啊?像淋了雨似的?”
“陛下,得饒人處且饒人。”總醫官戰戰兢兢地磕頭不已。
“總醫官,我剛帶了令郎和令孫到訓練場,教他們騎射。他們幾個都很有天賦。”驚瀾一進來,見兩人臉色不善,便知道進展不順利。“近日夜月城連續發生凶殺案,為了保證總醫官府邸的安全,我還用了重兵把守。”
總醫官如遭重擊,倒地不起,“陛下,請求您,老臣願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他與撒耶達成約定,撒耶散播瘟疫,他倒賣藥材謀取暴利,現在富國敵國,但驚瀾重兵在握,隻要漠帝一點頭,他家可以須臾滅門。“老臣前日為樹玉總管、忘憂醫官、流簫學醫上藥時,盡心盡力,請您開恩。”如若不然,他就掙個魚死網破。
驚瀾臉色煞白,老東西竟然對他們三個下毒手,頓時怒火中燒,上去打掉了他僅有的兩顆門牙,涕淚和鼻血弄得滿臉都是,捂著臉哎喲哎喲得沒完。
“來人!宣賈禦醫!”漠帝厲聲喝道,“總醫官不慎滑倒。”
“是!”殿外的總管立刻飛奔到禦醫院,拽著賈禦醫就跑。
“陛下,微臣來見,總醫官您這是怎麼啦?”賈禦醫看到總醫官的狼狽模樣,驚訝萬分。
“總醫官舊疾複發,不小心滑倒了。”漠帝急忙扶起老人家,“快快醫治。”
“有勞陛下了。”總醫官掙紮著爬起來。
“是!陛下!”賈禦醫不敢怠慢,急忙把脈皺眉,“總醫官心疾突發,脈象紊亂,需要靜養。”
“總醫官自五天前,宮內宮外奔波勞碌,甚少休息,大概是勞累過度。”驚瀾初時不解,現在恍然大悟,被哥哥攤牌之後,又驚又嚇,再怎麼老謀深算,脈象一定極亂。
“總醫官,您忍著點。”賈禦醫拿出隨身藥盒,為總醫官清理臉上的血跡,“摔得真重。”
“哦……喲……喲……輕點……噝……”總醫官疼得淚流滿麵,“謝陛下恩典。”
“總醫官,城內流言四起,還請您不辭辛勞,去夜月城門以你世家名譽宣誓,為孤王清除流言。如若有假,世家盡誅。”漠帝臉上滿是不忍,“不是孤王為難,不立重誓,不足為信。”
“謝陛下開恩。”總醫官猶豫片刻,跪下謝恩。
“賈禦醫,為總醫官配製藥材,治愈舊疾。”漠帝嚴厲下令,“不得怠慢!”
“屬下遵命。”賈禦醫扶著總醫官往夜月城門走去。
“哥,打草驚蛇,後果難料!”驚瀾等他們走遠,急忙提醒。
“學醫流簫,五年參加了十次殿試,都未能升為正式禦醫。”漠帝拿出銀梟調來的流簫考卷,字體雋美,回答得體,依症斷病,考慮周全,卷子被修補過,署了他人姓名。“老狐狸冒用他的試卷,給自己心腹升格。”
“卑鄙無恥!剛才應該把他揍成半身不遂!”驚瀾把拳頭捏得咯咯響。
“孤王自有安排。”漠帝下令,“影衛,聽令!”
“是,陛下!”影衛身形一閃,跪在漠帝麵前。
漠帝俯身到影衛和驚瀾耳邊低語良久,影衛連連點頭,驚瀾又驚又喜。
下午,名望極高的總醫官立下的重誓贏得全城的信任,流言煙消雲散,在賈禦醫的攙扶下,坐上了自家座騎回到府中,誰知兒孫們正在家中玩騎射營的遊戲,圍著數十草人射箭,家中長子亂箭射偏,一箭正中總醫官的前胸,當時血染醫官府,總算救治得當,撿回一條性命。
“哥,怎麼會一箭射偏呢?”驚瀾獲得消息,腳不點地趕到漠帝麵前。
“總醫官的子孫姿質平庸,不是貪財就是好色,沒有能力出眾之人。”漠帝拿出鷹眸的調查資料,“他身居高位,自有不法藥商和趨言附勢之人圍繞左右,現在他身受重傷,必定要辭去職位。他繼任總醫官一職的數年內,娶了八房年輕貌美的妻妾,族中叔伯子侄也有不少,必有圖他財富之人,也有妄奪其位之人,一場家亂在所難免。”
“他?!”驚瀾哭笑不得,他當上總醫官已經五十多了,還娶八房妻妾。
“總醫官在禦醫院一手遮天,必定有人不願同流合汙,不是被屈才貶用,就是辭官遠離,但也有人伺機而動。”漠帝淺笑,“大浪淘盡,金砂自現。”
“哥,你打算怎麼樣做?”驚瀾兩眼放光。
“命鷹眸深入禦醫院,查明每人的特長和醫術,半個月後來報,那時家亂也應該完成了。”漠帝揉揉酸疼的肩膀,如果不是忘憂和流簫在,他無法與總醫官攤牌,現在當務之急,是救治樹玉,救活謎林。
傍晚,漠帝來到青柳宮,流簫正在花園池塘裏喂彩魚。
“見過陛下。”流簫的手臂好得很快。
“忘憂呢?”漠帝環顧陳設素雅的清景閣,不見她的蹤影,心頭一緊。
“睡了一天,還沒起。”流簫注意到漠帝身後,跪了滿院的侍女侍者。
“晚膳設在青柳宮。”漠帝回過頭,一幹內侍急忙去準備。
“陛下,微臣有本奏。”流簫急忙從暗格中取出一本奏章,他要為冤死的養父,前任總醫官千鳥申冤。
“你近日身體可好?”漠帝沒有理睬,他知道千鳥的冤屈,但時機不到,取證不足,不能立案。他取出總醫官臨走時留下的藥瓶,說是可以解三人之毒。
“謝陛下關心,”流簫接過藥瓶,聞了聞,“十蟻驚。”
“你需要麼?”漠帝為了查清藥方,自幼熟記了所有藥方的名稱和作用,每種藥材名稱和特性。但他從未為人診治過,醫術是不斷實踐和積累而成,即使他能將醫書倒背如流,也隻是紙上談兵。
“陛下不接奏章。”流簫俊美的臉龐黯淡許多,碧綠的眼瞳失去光彩,年幼的他跑了六次刑律司,硬闖五次公正寺,沒有誰肯相信一個孩子的說辭,其間的波折苦痛,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禦醫院裏熬了十年,受盡羞辱和毒打,隻為了能見到漠帝,呈上這本奏章。
“一個月後,孤王要你穿著禦醫袍,在大殿上呈這本奏章。”漠帝擲地有聲,“三天之後,所有學醫和禦醫都要參加殿試,層層篩選,優勝劣汰。”
“是,陛下!”流簫驚喜萬分,像在冰天雪地凍僵的人突然泡進溫泉。
漠帝從容走進忘憂的安神軒,這裏竹林環繞,清風陣陣,安置了水石和火石,冬暖夏涼,層層紗幔輕輕拂動,忘憂躺在紫檀木榻上,卷著彩蠶錦毯,墨黑的長發如絲綢般光滑,雪兒像圍巾般保護著忘憂的頸項,柔軟溫暖的白色絨毛給熟睡中的忘憂帶來極大的安全感,細膩光滑的臉頰透出美玉般光澤,長長的睫毛投出淡淡的陰影,粉嫩的唇微微上翹,睡意正酣。
漠帝看得出神,漠原女子以豐腴高挑為美,她很纖弱算不上美人,卻讓他轉不開視線,輕輕在指尖纏繞她的黑色長發,淡淡的香味縈繞在他鼻尖,讓他忍不住湊近,想聞得更仔細。這是他第三次看到安睡的忘憂,她熟睡時才顯得不那麼疏離,輕輕淺淺的笑意能透到他心裏。
“噝!”雪兒躥起來,圓睜著紅珊瑚般的大眼睛,氣呼呼瞪他。
“噓!“漠帝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雪兒不要出聲,他隻是看看,沒其他意思。
“忘憂!忘憂!”驚瀾的大嗓門響遍青柳宮,聲音越來越近,直奔安神軒而來。
“什麼事!”漠帝攔住驚瀾。
“玉哥哥!快不行了!”驚瀾上氣不接下氣,跑了大半個漠原皇宮。
“忘憂,醒醒。”漠帝臉色大變。
忘憂向來睡得很淺,漠帝進來她就知道了,隻是裝睡不想睬他,驚瀾的大嗓門讓她不得不起身,動作迅速地整理衣服和小包,趕到地宮時,隻見樹玉像被燒焦了一般,呼吸很微弱。
樹玉混混噩噩,每時每刻每寸身體都像在火上烤,勉強睜開眼,看到沒有受傷的手和腿都變得焦黑,心裏苦笑不已,陛下不顧一切想要救他,而他卻一心求死。
忘憂雙手結印,手掌中閃出流動的湖藍色粼光,一道繁複的藍色環形雲紋刻進樹玉胸膛,黑色頓時變淺不少。
“忘憂,你怎麼會水係法守護印?”驚瀾突然想起之前,忘憂為漠帝下的守護封印,爭取了不少時間。
忘憂無奈地看了看驚瀾,問了也白問,她不知道。今晚必須去石林一趟,這道守護紋隻能維持五個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