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相逢相知，淩婼娓娓道來，上官曜也陷入了回憶。聽到此事，不由笑著為自己辯解道：“她們打鬧慣了，勝負輸贏不值一提，婉兒當日又許了我一頓美餐，我才迫於無奈答應她暗中相助的。那丫頭竟然也看破了玄機。”不是朕，而是我。仿若又成了當年小莊口中“無賴”的三皇子，他的臉上滿是你奈我何的促狹笑容，淩婼有些恍神。
    “其實，她們倆也都是三腳貓的功夫，不相上下。莊瑤直腸子，不懂彎彎繞繞，婉兒當時正陪著夏卓研習兵法，學的倒在兩人的比武中全用上了，所以每次都是婉兒略勝一籌。”上官曜笑著搖頭，又示意淩婼繼續說。
    杜莊瑤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淩婼頓覺好笑，拾帕掩唇。杜莊瑤瞧她小家碧玉的樣子，頓時忘了方才的生氣，難得溫聲道：“你叫淩婼是嗎？我都打聽好了，你比我大了三個月，以後我就叫你婼姐姐了！”
    淩婼抬起頭，笑容明媚地點點頭：“好。小莊，我可算是有個妹妹了。”
    她嘿嘿一笑，說道：“我就有兩個姐姐了。婼姐姐，你和我端姐姐一樣，大家閨秀，言談舉止都雅到骨子裏去了。吟詩作畫女工，怕也是信手拈來，我可做不來這些，舞槍弄棒，倒是比你們強。我爹常說我，像是人家兵部尚書張伯伯的女兒。哈哈，你說我娘聽了生氣不生氣，我娘一生氣，我爹那可就沒好日子過咯。”
    “那，相府七小姐呢？”
    年紀尚小，身量未足之時，便美名遠播。傳聞三年前元日宮中大宴，夏七小姐一身蝶衣，坐在眾家小姐之中，豔壓群芳，如南海明珠，熠熠生輝。皇上大讚：“來日必是天下第一美人。”想來也是個端莊的大家小姐，這兩日在小莊口中聽說的，卻恍若是個豪情的女子。
    “要說婉兒嘛，”杜莊瑤托腮細細思量了會兒，“倒真是跟別家小姐不同。先說她那張臉，嘖嘖，也大概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沒得說。你說這麼張漂亮臉蛋，別人還不得趕緊藏起來，可她倒好，總愛女扮男裝，招搖過市，還十分愛裝俠客，前幾日又在街上提溜回了個賣身葬父的小孩。哎，我跟她，十二年交情了，當年還追我後頭一個勁喊姐姐。現在，我這個姐姐，處處落人下風，哎，真氣人真氣人！”
    雖說杜莊瑤一口一個“死丫頭”，大呼生氣，不過淩婼也聽出，她並非真動氣，隻是嗔。想來兩人打打鬧鬧，感情卻是極好。她不由問道：“怎麼想起來比武了呢？”
    一個是相府小姐，一個是尚書之女，習武揮劍，真叫她驚訝。
    杜莊瑤嘿嘿一笑：“他們都說我和婉兒是枉投了女兒身，不過婉兒比我好，琴棋書畫，她也一樣沒落下。尤其是琵琶，連蘇貴妃也叫絕。”不知想起什麼，她的神情突然有些沮喪，“婉兒真的很出色，雖然處處看似針鋒相對，可我是真的佩服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夏夫人卻不喜歡她，幾乎是厭惡。都說婉兒不是她親生的，大概是隔著這一層吧。”
    淩婼靜靜地看向上官曜。他側身倚在榻上，唇角的笑容已漸苦澀。窗扉半掩，風穿簾而來，帳影輕動，燭火亦微微搖曳，映得他的神情明滅不定。
    上官曜頗有些動容，說道：“夏夫人確是從未好好待過婉兒。那時候，若不是相國寵著，夏卓護著，再加上父皇母妃對婉兒另眼相看，婉兒也許早已不在人世。”而如今那個曼妙的身影，逃過了嫡母的次次迫害，卻終究逃不過紅顏薄命。
    忽明忽暗的燭光下，淩婼驚覺他的眼裏，點點淚光。垂下眼瞼，隻作未見。畢剝一聲，淩婼抬眼望去，紅燭將盡，已是三更，正想勸他歇下，他已呼吸均勻，安穩睡去。憂心戰事，他已月餘沒有安寢。
    替他蓋好錦衾，卻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了手，淩婼小心翼翼地抽回手，他卻細不可聞地嘟囔了一聲又沉睡去，隻是手卻握得越發緊。淩婼無奈，輕輕地在榻邊坐下，細細打量他的睡顏。
    她不知道三皇子時候的他是怎樣意氣風發，是否也像如今處理國事時不苟言笑、閑話家常時談笑風生？當她來到他身邊時，他已經是當今聖上，九五之尊。以前總是聽小莊念叨，婉兒，三皇子，三皇子，婉兒。她也是好奇的。
    那日，正在花廳與父親下棋，閑敲棋子，抬眼望去，花廊盡處，他風塵仆仆翩翩而來。直到父親接到通報，著意她回避，才愣愣地回過神。慌亂地提起裙擺，小跑進了內室。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先前讀這首詞時，總是暗自揣摩初見情郎時的心思。不曾想，那日的自己卻生生照演了一番。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淩婼寥落一笑。三年後，風雲變遷，當初悄悄旁觀的局外人，卻成了他的皇後。
    上官曜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放到了他胸前，淩婼驚覺，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