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逝水 上卷 零零三 言亦不可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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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戊申,張韋赤的一份八百裏加急中,終於帶來了傅弘烈的消息。
精兵三千,深入彩雲國國境,一路並未遇到多大的阻攔,直到攬蒼崖,傅弘烈恍覺蹊蹺。然而為時已晚,這一帶是開闊的平川,敵方利用風勢,散播了雲蔓。漫天的雲蔓花瓣,隨風飛揚,如翩躚蝴蝶,是怎樣攝人心魄的美景。出發前配備的解藥已經一路消耗得差不多,三千精兵哪怕經過特殊習練的,也難以抵抗雲蔓的毒。毒在花香,沁人心脾,見血即凝。陸陸續續,一個個倒下。傅弘烈眼見敵方不費一兵一卒,便讓我軍全軍覆沒。環顧四周,當下決定撤軍崖下山穀。
原是計劃奇襲,勝算便押在一個“奇”字。既是出人意表,從一向被彩雲國人視作天然屏障瀾滄山脈西麵登陸,繞到敵軍後方,前後夾擊,畢其功於一役。也在於兵貴神速,攻克瀾滄山脈的天險頗費時日,傅弘烈才親選三千精兵,裝備精良,輕車簡從,秘密行軍。因此,隨軍糧草並不多,退居穀中時,餘下不過三日糧餉。
即便明知這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張韋赤這次傳回的又是捷報,淩婼還是為當日傅弘烈一行的窘迫暗暗揪心。
上官曜卻俊眉一揚,忍不住嗔道:“這個張韋赤,當是寫書呢,拖拖遝遝,還得且聽下回分解。”
得知傅弘烈平安,他眉宇間是幾月未見的快活。淩婼也掩唇而笑,婉聲說道:“依臣妾看,這封家信恐怕並非出自靖南將軍之手。”
上官曜的眼中閃過絲戲謔,朗笑著搖頭,歎道:“一母同胞,怎地姐姐端莊淑德,妹妹淘氣乖張?”
淩婼突然深深思念那個愛著紅衣的丫頭。年初嫁作人婦,也沒改了那愛胡鬧的性子,也不梳髻,還是兩條麻花辮子隨意搭在雙肩,隨她的轉頭甩起來,張牙舞爪似的。依舊是份孩兒心性。
“是呢,虧她還取了個端莊的名兒。”
戶部杜尚書的兩個愛女,杜端瑤、杜莊瑤。姐姐杜端瑤十六歲嫁給三皇子作側妃,正是當今端妃,育有大皇子,也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妹妹杜莊瑤年初嫁予青年才俊張韋赤為正室,如今的靖南將軍夫人。杜家,門楣光耀,令多少人豔羨。
前線軍情不再緊急,對張韋赤等凱旋而歸,上官曜成竹在胸,於是靠在榻上,清雋的臉上神情輕鬆,便與淩婼閑話家常。
“朕知道,皇後與這位靖南將軍夫人是閨中秘友,誒,你怎麼和她如此投緣?她那潑皮性子,連婉兒也受不了。”語畢,他的眼神又是一黯。
他提起夏落婉時的失態,淩婼已熟視無睹。回他的話說:“當年臣妾隨父親赴京任職,剛到京城水土不服,纏綿病榻半年未見好轉。母親便帶我去佑國寺祈福,在禪堂外,第一次見到了同隨杜夫人來的小莊。”
菩提樹下,病中孱弱的她由碧瑤攙著觀賞滿山楓紅。一身紅衣的杜莊瑤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道:“這楓葉林有什麼好看的,紅得俗氣!”
俊朗的聲音生生嚇了她一跳,回身便看到一身紅裝,不禁打趣道:“你可不就一身紅嗎?”
聞言,小嘴一撅,未置可否,一雙靈動的眸子眨巴著上下打量她,問道:“你就是裏頭那位夫人的女兒?”
淩婼輕輕點頭。那抹紅色立刻貼近身邊:“聽說你是從江南來的?江南好玩嗎?我聽師父說,江南水網密布,你們的房子難道都建水裏的?那不就跟龍宮似的?”說著,自己便哈哈大笑起來。
明顏如玉,朗笑含春。淩婼霎時喜歡上了這個丫頭。
見淩婼但笑不語,她卻突然有些羞赧,說:“我叫杜莊瑤。師父叫我小莊。我師父他也來自江南,總是給我講他的家鄉,哦,就是揚州,你知道嗎?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江南,那裏真的好得跟天堂似的嗎?”
說起家鄉,淩婼頓時情思翻湧,點頭道:“嗯。我的家鄉湖州,那是個人間天堂。”
“湖州?跟揚州近嗎?是不是比揚州美?師父總說揚州是最美的。”說著,又忙不迭地扶著她坐下,自己又坐到對麵,纏著她說說湖州,直嚷嚷要看看師父是不是欺她。兩人隔著石桌,一個爽朗,一個溫柔,說說笑笑,相得益彰。
夕陽近西,四幕已降,母親差人來喚,杜莊瑤卻還不盡興,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姐?”
淩婼也覺得與她頗為投緣,答道:“我爹是吏部尚書淩尚廷。”
杜莊瑤哈哈一笑:“果然是有緣呀,咱們爹爹竟然都是尚書!哈哈,我記下了,後天去淩府尋你玩!明天我要去找夏落婉報仇,哦,就是那個什麼天下第一美人的相府七小姐!哼,那丫頭,麵若桃花,心如蛇蠍,賊得很,總使詐,害得每次比武我都輸!”遠遠瞧見杜夫人在禪堂門口跟方丈告辭,朝淩婼一吐舌頭,撒開腿跑向杜夫人。
第三日,杜莊瑤如約來到淩府。淩婼正靠在榻上,端詳著一幅日前畫的墨竹圖。她湊近了也眯起眼睛,假裝品鑒了會兒,裝模作樣地說道:“好畫!好畫!”
那時的淩婼並不知她的斤兩,信以為真,欣喜道:“真的?你覺得好?”
杜莊瑤抓起她的茶杯,咕嚕嚕地一口氣喝下,不假思索地說:“千真萬確,比我畫的不知要好多少。”眼珠子一轉,欺身近她,諂笑著說,“這畫就送給我吧?”
淩婼紅了臉,說道:“難得杜小姐喜歡我的拙筆……”
她喜氣洋洋地奪過畫,又嘟起嘴:“本小姐最討厭人家喊‘杜小姐’了!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叫我莊瑤或者小莊,就可以了!”偏過頭,狡黠一笑,“哼哼,這回看不把那死丫頭給比下去!”
淩婼好奇地問道:“相府七小姐?”
“嗯嗯,”說起夏落婉,杜莊瑤便來了興致,往榻裏一挪,盤了兩腿,開說,“我昨天不是又跟她比武去了嗎?不知道她又從哪裏學了套邪門劍法,劍風甚是淩厲,一開始我招招落於下風,後來我靈機一動,使出了師父的看門絕招‘風卷長虹’,在假裝敗下陣來之時,反身一躍,一劍刺向她後心。這場比試,我勝券在握,可是,你知道接下來怎麼著了嗎?”
兩個女兒家比劍,招招狠辣,淩婼聽得驚心動魄,聽她發問,愣愣地搖搖頭。
杜莊瑤小手往大腿上一拍,義憤填膺:“昨兒個吃完點心,正要跟她比試的時候,三皇子來了。她便請了三皇子作判官,我不及思量便答應了,誰知道她早串通好了三皇子!就在我快要點到她的時候,一粒石子彈開了我的劍,勁道之大,我的用力生生偏了方向!那空當,給了她可乘之機,反手一劍,抵在了我腰間!”
碧瑤在一旁也聽得膽戰心驚,見她大咽口氣,忙倒了杯水遞予她。杜莊瑤接過茶杯,一口氣飲盡,也不忘道謝,接著說:“我怎麼可能服氣嗎?明明就是三皇子幫著使詐嘛,結果三皇子說我那劍氣淩厲至極,怕一劍下去傷到人,一時情急才出手相救。嗨!你說,冠冕堂皇,無理可挑呀,我縱使氣憤又如何反駁?後來隻能算了個平局。那死丫頭,竟然兩手一攤,說兵不厭詐。哼,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