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逝水 上卷 零零五 夢裏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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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諾過的……你分明與我擊掌為盟的……君子一諾……無戲言的……”
混沌中,一個女聲細不可聞,飄飄忽忽,似真似假,如霧如幻。然而,其間夾雜的怨憤,竟令人無端生起寒意。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茫然四顧,入目全然黑暗。有如萬丈深淵,無底無壁。哀怨的聲音卻是愈發靠近,聽在耳中,竟又積分熟稔。
竭力舉目望去,重重黑暗阻滯了視線,終不得見。女聲倏忽湮沒,仿若從未出現。而黑幕此時卻像是漣漪般地,層層蕩漾開去。不遠處,一襲赤衣隱約可見。
他佇立在原地,視線如被磁石吸引,定格在那抹赤色上。如瀑青絲,乘風輕揚,朱赤衣袂,嫋娜飄逸。
她是誰她是誰?是誰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他想上前,想喚她轉過身來,卻如被隔空點穴,無法動彈。赤衣女子宛若洞悉他的渴求,緩緩轉過身子。玉手柔荑,持著墨綠絲帶,更顯膚如凝脂。
墨綠的絲帶……
他緊緊盯著手中的絲帶,清淚溢出,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皇上?皇上!皇上醒醒,醒醒!”
淩婼看著上官曜似夢魘了,時而顰蹙時而大笑時而流淚時而揮舞雙手,輕輕地喚他。
上官曜緩緩睜開眼,轉過頭對上淩婼關切的眼神,迷離的思緒頓時清醒。他坐起身,淩婼已端至一杯清水,道:“皇上,臣妾去點些檀香。”
上官曜擺擺手,隻道:“夜深了,皇後去歇息吧。朕無妨。”
淩婼微微一笑:“檀香寧神,還是點些吧。”接過空杯,走至熏香爐前,點上了些檀香。回身,隻見上官曜望著她,已然出神。
對上他茶色的如深潭般的眸子,臉頰竟微微發燙。淩婼移開視線,輕聲說:“皇上可再睡一個時辰。”
半晌不見他回答,不禁抬眸看向他,上官曜依舊是癡癡地看著她,眼光迷蒙,她舉步至前:“皇上?”卻猝不及防地被上官曜一拉,跌至榻上,他欺身而上,她未及驚呼,上官曜唇便覆了上來。
驚訝之中,溫潤的觸感,卻同記憶如同潮水一齊湧上,攪亂了她的呼吸,剝離了她的神誌。
燭光朦朧,他俊朗的麵容近在眼前,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大婚那日,皇家的洞房花燭之夜,他雖貴為帝王,也如尋常人家的夫君,淺笑吟吟,溫聲細細詢問她的喜好。與她共飲交杯,替她摘下鳳冠,銅鏡裏,她偷偷地望見他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禁紅了臉頰。床笫之間,亦是極盡溫存。
可是,從那日後,他卻不再臨幸鳳儀宮。
最初,她也迷惑,也暗自垂淚。然而那日宴請西域各國來使,當她第一次見到那位寵冠六宮的皇貴妃,悸動頃刻平靜。早在進宮之前就下了決心,不爭不奪,又何必顧影自憐呢。
可是此刻,在他的懷裏,與他癡纏,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竟也是貪戀的。五年的不思量,非是遺忘,是銘刻。他的音容笑貌,他身體上的每一寸,她竟全部都銘記在了心底。這一刻,當與他重逢,思念、委屈,一切都迸發出來,酣暢淋漓,抵死纏綿。
她枕著他的胳膊,滿麵疲色。上官曜輕輕地拭著她額上香汗,聲音有些沙啞:“婼兒,你真美。”
一聲宛若低語的“婼兒”卻叫淩婼清醒過來。抬眸望去,他茶色的眼眸,此刻氤氳著她讀不懂的情愫。她慌亂地闔上眼,輕聲道:“皇上取笑臣妾了。”燭光中,頰上緋紅。
上官曜將錦衾裹住她的雙肩,摟緊了她:“睡吧。陪朕再睡半個時辰,該早朝了。”
待到耳邊傳來上官曜均勻的呼吸聲,淩婼慌亂的心才鎮定下來,本已累極,便沉沉睡去。
朝堂上,宣讀了張韋赤的捷報,在眾臣高呼萬歲之時,上官曜擺了擺手,道:“朕不想聽這些個虛話,捷報雖傳,勝局未定,切不可得意忘形。今日與眾卿所議,乃是下步我朝該做如何打算。”
文武百官聞言皆明白帝王此時的思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提出策略。上官曜也不急,含笑看著眾人,眼眸中神色卻是明滅未定。
良久,兵部尚書張桁出列,道:“啟稟皇上,臣以為窮寇莫追,待收複失地,驅逐夷人,南疆駐兵數萬,即是上上策。”
上官曜笑道:“哦?上上策?願聞其詳。”
張桁略一沉吟:“此次確實是絕佳時機一統南疆,趁勝追擊,必能降服五夷。然而降服後呢?五夷其民俗與我邯國格格不入,試問,如何使之與我南疆百姓和睦共處?”
“臣有異議!”吏部尚書淩尚廷道,“我邯朝地大物博,民族甚多。就說最近的,當年聖祖皇帝收複西域柔然國,柔然與我邯國語言不通,文字不同,民俗更是大相逕庭!聖祖皇帝三派節度使治理柔然,不求同化,卻是逐步使柔然人歸心。民風不易易,民心卻可得。此番五夷犯亂,我朝師出有名,乃絕妙良機。”
上官曜依舊笑如春風,點頭,道:“國丈所言亦不無道理。眾位愛卿意下如何?”
朝堂之上,眾官左右商議,好不熱鬧。兵部尚書、吏部尚書所言皆有理有據,一時之間,以兵部尚書為首的“主和派”和以吏部尚書為首的“主戰派”,爭議得不亦樂乎。
一個小太監從側殿匆匆而來,與應煦耳語幾句,又匆匆離去。應煦俯身,對上官曜說:“夏卓夏公子回來了。”
上官曜一抬眉,點點頭,道:“請他在……麟趾宮等我。”言罷,茶色眼眸中覆上了濃重的沉痛。
戰或和,並無定論。於是上官曜將其交由軍機處商議,兩日後呈上。下了早朝,上官曜步履急促,趕往麟趾宮。到了宮門前,卻突然卻步。
抬首,“麟趾宮”三個遒勁的金字,仿佛不懂生離死別,依舊傲然地閃耀,提醒著當日皇貴妃的寵冠六宮。
金光炫目,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赤衣墨發、手握墨綠絲帶的女子。那本是她綰發之物,除了驚蛇髻,她不喜梳起發髻,隻愛用這條墨綠絲帶綰起青絲,隨風而舞,竟似墨蝶翩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