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蓬萊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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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味道?怎麼這樣香?是花?
我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桃紅色的帳幔,在我頭上飄啊飄,迷迷幻幻。
這是哪裏?我怎麼了?我繼續努力想,想啊想啊,突然想起來了!
難道我又穿了?!我猛地坐起來,頭一陣發暈。突然聽到身邊一個柔媚的軟聲:“你總算是醒了。”嚇了一跳,趕緊轉頭看去,床邊一個窈窕的人影在粉紅色的帳幔中隱隱閃現,仔細看去,竟然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我猛然發現她身後還站著十幾個女子,都是曼妙的身姿,長相各有千秋,都是一臉有趣地看著我。
我嗓子一時發不出聲音,呐呐半天才吐出兩個字:“這是……”
“你不要怕,這是我的房間。”離我最近的那個窈窕的女子微笑著,“大夫說你隻是受了些驚嚇,又有些勞累,休息幾天就好,不打緊的。”
“謝謝。”我下意識地回答,心裏對這個女子不由自主就有好感。屋子裏的其她女子還在竊竊私語,都是把我當展覽物似的上下打量。我不禁又問道:“請問這裏是……”
“哎呀,你運氣好,若不是咱們畫舫正巧在景京停留,芷胭姐出去踏青遇到你昏倒在山下,恐怕你現在已經被狼給吃了!”女子中穿著鮮紅色衣衫的一邊笑一邊說。我當即明白自己一定是走得太累所以昏倒了,馬上想到不知馮乘衣她們怎樣了,趕緊問道:“請問,那時隻見我一個人麼?路上有沒有見到其他人?”
叫芷胭的女子正色搖搖頭:“你可是還有什麼親人在路上分散了?”
“是……是我家小姐,我們遇到歹人,我與小姐分散了,不知道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芷胭沉吟了一下,回頭對她身後那群女子中穿著藍紫色紗裙的女子道:“蘭槿,你去吩咐做些飯菜,先給這位姑娘填飽肚子再說。”然後又對我道:“這樣吧,等你休息好了再出去找你家小姐,說不定正巧遇到。”
我點點頭,也隻好如此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碰到這樣的好人,心裏十分感激。飯菜端上來的時候我差點沒吃噎著,這裏的飯菜十分可口,我在寺廟陪馮乘衣供佛,半點葷腥不能沾,尤其想吃魚,偏眼前這魚蒸的正是火候,調料入味,鮮美多汁,我吃完整整兩大碗飯才放下筷子。
等我走出房間的時候,才真正傻了眼。原來我一直竟沒有踩在陸地上!腳下是漆成紅色的木板,眼前是紅紅粉粉的帳幔,這竟是一艘極大的畫舫!領我出來的正是那個穿紅色衣服的女子,她叫樂瑤,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噗嗤”笑了,得意地道:“傻眼了?咱們‘蓬萊聘婷’可是這世上最大的畫舫,四國之內無人能出其右。”
“‘蓬萊聘婷’?是這畫舫的名字嗎?”我頭一次聽這個名字,這名字美極了,說起來這畫舫上的姑娘也都美極了,“樂瑤姑娘,這畫舫是做什麼的啊?怎麼這裏的姑娘都這麼漂亮?”
樂瑤笑著戳了戳我的腦門,“你還沒看出來啊?咱們這是遊樂舫,舫上的姑娘當然都是歌姬啦!”
“歌姬?就是唱歌跳舞的歌姬!”我還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歌姬生活,隻在皇家的壽宴上遠遠看過歌姬表演,落雁勉強算一個舞姬,可惜不會唱歌,更沒同其她歌姬舞姬合作過。
樂瑤詫異地看著我:“你真傻還是假傻?不是歌姬,是歌伎,‘蓬萊聘婷’是半個青樓!”
青樓!我愣住,還未從這一事實中反映過來,樂瑤已經催促我快點上路了,末了還加了一句:“找不到晚上就回來睡,你不要著急,你家小姐一定會沒事的。”
我不擔心馮乘衣有事,胡大哥說她逃了出來就是逃了出來,我擔心的是我和馮乘衣萬一失散,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對方了。馮乘衣也許就是真命天女,我不能失去她的蹤跡。
可我在蘭若寺附近找了許久也沒有馮乘衣半點蹤跡,反而是知道了一個震驚的消息:馮府沒了。馮將軍勾結慶王爺,私通敵國,株連九族,馮府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大街上貼滿了馮乘衣的畫像,就像當初的墨雪。
那個我生活了幾個月的馮府就這樣沒了,曾經喜歡的,討厭的,全部都沒了。我低著頭,走在偏僻的巷子裏,心裏不知什麼滋味。私通敵國,還是與慶王勾結……千篇一律的借口,老套的東西用多了反而可笑。我到世子府探了探,世子府還是靜靜的,鄭清好像從來沒回來過,問誰誰都說晉州侯一直在晉州。我不知道鄭清能把馮乘衣帶到哪裏去,不管怎樣應該是個安全的地方,可我真的找不到馮乘衣了。
還有一個消息令我震驚:尋清竟然回到了皇宮!他不知道皇上是幕後主使自然情有可原,可我不明白的是皇上竟然給他封了個“國師”的稱號!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變成“國師”了呢?慶王府兵符的那件事本來已經在我的心裏被壓下去了,可加上馮府的事情,我不禁開始懷疑尋清在這些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不管是什麼角色,都是站在皇帝一邊的角色。也許,他背叛了馮乘衣。不,從沒有談及什麼情誼,又何來背叛?
我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蓬萊聘婷”,告訴芷胭我徹底找不到小姐了,小姐的府上早已敗落,如今到景國尋親不得,又遇上這樣的事情,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可還有什麼親人能投靠的?”芷胭問我,我想了想,我能投靠誰呢?每一個都不見了。師父?可是他行蹤飄渺,難道我真的要拿著玉佩隨便找個武林世家叫蕭遠出來嗎?還是……還是他……
“我還有親戚,可是……可是他遠在拓沙。”
誰知芷胭聽了我的話反而笑了,拍拍我的肩說道:“那就好辦了,你隨我們一路走吧。”見我不解,又道:“我們便是要到拓沙去。”
“到拓沙?!可是那裏在打仗啊!”我驚訝,芷胭笑著道:“正是因為打仗呀,咱們就是要到戰場上去!”
“什麼?”我完全愣了。芷胭繼續道:“你知不知道咱們是做什麼的?”
“那個……歌……歌姬……”
“是歌伎,”芷胭知道我不好當麵說她們是“歌伎”,反而自己說了出來,“你想想,歌伎的錢是從誰的身上掙來的?男人!你再想想,打仗的時候什麼最多?男人!軍營裏最不缺男人,最缺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像咱們‘蓬萊聘婷’上的女人。”
“可是,軍營裏男人那麼多,你們怎麼能……”
“你說的,那叫軍妓,咱們和軍妓不同,咱們去表演,那是要將領同意的,能讓咱們伺候的,最少也得是個副將。”芷胭漫不經心地說著,“這一次正是拓沙的皇上欽點咱們給前線的將士們表演歌舞,咱們‘蓬萊聘婷’是遊樂舫,不受他們任何一國的管製,有人出大價錢請咱們,咱們就去。”
我已經被她說出來的事實給震驚的不知說什麼好了,原來在這個時空還有這樣霸氣的女子們啊,簡直是古代版女強人自主創業嘛!芷胭看著我道:“現在這種世道,咱們女人就得互相幫把手,依靠男人是不成的。如今你落難,既然還有親人在拓沙,就與我們一路吧,也好有個照應。”
“這……這怎麼好意思!”雖然我很想跟著她們,但是臉皮還沒有厚到不推脫一下的程度。芷胭笑著道:“哪個也沒說讓你白吃白住,正好舫上前些天走了個打下手的丫頭,你就到畫舫下麵一層幫忙吧。”
我忙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努力做工。芷胭突然看向船頭,目光一下子便嚴肅了許多,張口輕喚:“珮璿,給你的琴你可看到了?中意麼?”
我順著她的目光向船頭看去,這一看,竟呆了。
我還以為,這世上絕色女子,無人能出墨雪;我還以為,女子的氣質,萬人不敵馮乘衣。可是我現在知道我錯了。
我是多麼高興我錯了。如果為了糾正我的錯誤而讓我看到這個女子,那就是再錯上一百遍一千遍又如何?我恍惚間想起了《天龍八部》裏李滄海的那尊雕像,想起了《誅仙》裏的陸雪琪,想起了好多好多對“神仙姐姐”的描述,若不是她現在就站在我麵前,站在船頭的甲板上,迎風而立,我真以為“神仙姐姐”不過是誇張的描述,就算她真的站在我麵前,我還是懷疑她要乘風而去了。
難道這個時空,就是來顛覆我對美人的觀念的嗎?
神仙姐姐微微回過頭,雙眸中淡淡水色,仿佛被老天特意修飾過的下顎輕點了點,然後回過頭看向滔滔水麵,與那水天溶為了一體。
…………
我在“蓬萊聘婷”上做工已經一個月了,這艘畫舫並不是徑直到拓沙去的,走走停停,畢竟船上的姐妹還是要吃飯的,不時有些表演,總是引來無數的男人來到畫舫上。這些男人裏有貴氣衝天的公子哥,有聞名遐邇的才子,還有富紳闊商,達官貴人,很少有人能做“蓬萊聘婷”上姑娘的入幕之賓,但卻對畫舫上的姑娘極為客氣,我才知道這“蓬萊聘婷”雖然不受任一國的管製,但在任何地方都有靠山,也總算明白她們是這個時空最有名氣的“青樓”。
無論古今,這種“服務性行業”總是極受歡迎的。
隻是我從來沒見過神仙姐姐露麵表演過節目,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身份,芷胭姐姐是“蓬萊聘婷”的負責人,卻對她恭恭敬敬,聽說她是這裏真正的花魁,是“蓬萊聘婷”的秘密武器。我有幸有幾次給她送飯去,不過都被她的專屬丫鬟給接過去了,隻遠遠看到了她的背影,有時候她會到船頭吹風,我也是偶爾才能看到。
我是真的仰慕這個叫做珮璿的女子,難道她是從昆侖瓊華修仙下來的嗎?慕容紫英的女版?
畫舫上除了這個仙子般的人物以外,其她人都很好,不似有些地方互相攀比,明爭暗鬥,到底是有水平的“青樓”啊。
這樣的日子我過得還真的挺充實的,幾個煮飯洗衣的丫頭都混熟了,大家很合得來,我便又給她們講故事,果然收到意想之中的追捧效果,沒過多久,在同齡和比我小的丫頭裏,我儼然已經成為大姐頭了。不過真正管理下人的大姐頭是二十七歲的芳姐,二十七在古代是個很老的歲數,在古人眼裏,我這樣二十一歲的也算是大齡女青年,簡直就是剩女了。
就在這種平靜的日子裏,畫舫到達了幽州。
幽州在大景國的境內,商業發達,是大景國較為富庶的幾個地區之一,文人雅士頗多,自然是“蓬萊聘婷”賺錢的好地方。而且幽州是征王的轄地,征王正是當初與慶王搶墨雪母親的那個癡情王爺。我一向對他頗有好感,他理應是封建社會男子的典範。
當天畫舫靠岸以後,樂瑤就叫我幫她去買珍珠粉,她是要表演的人,不能隨便拋頭露麵。我走在大街上聽到的都是關於“蓬萊聘婷”晚上要在幽州表演的消息,幽州城裏的人高興壞了,紛紛奔走相告。我買回珍珠粉就往回走,剛出了門口在街上沒走幾步,迎麵突然飛過來一麵“人牆”,把我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直咧嘴。
MD,誰這麼不長眼,哪有人在這麼寬的大街上還撞人的!我的怒火“騰”的上來了,抬頭就要罵人,這一抬頭,整個身體都定格了。
“老板,給我藥!給我藥!”清冽的男聲未變,隻是聲音中的焦急卻是我從未曾聽過的。
“你瞎叫什麼?要什麼藥?”藥店的老板不滿地說道。
他明顯一愣:“我不知道,藥就是藥,你趕快給我!衣衣就要死啦!快給我!”
老板愣了,我也愣了。眼前的男人大喊大叫要老板把藥給他,我愣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去,恭敬地叫道:“奴婢見過侯爺。”
那邊沒有聲音?我抬頭,見他根本沒有看我,隻怒衝衝地盯著老板,心中更是驚訝。他身上的是粗布衣裳,臉上手上都很髒,是一副農家打扮,可是這張臉絕對沒錯,就是鄭清啊!我又說道:“侯爺,你還認得奴婢麼?”這次是轉了個方向正對著他說的,他明顯愣了一下,呐呐道:“你是誰?你在跟我說話麼?”
我的腦袋仿佛是被雷劈了,從正麵這一看,這根本就是鄭清,世界上絕對不會有長的如此相像的兩人,可他怎麼這副打扮?而且這說的是什麼話?他怎麼可能不認識我?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是有什麼陰謀?
我可不能這樣不識相,趕緊說道:“不……不認識,你在這裏做什麼?要買藥嗎?”
“對了!藥!”他大叫一聲立刻又看向藥鋪的老板,“你快點把藥給我,不然我就要打你了!雖然衣衣說打人不好,可是……哼!”他說著突然走向旁邊,瞬時抬手一拍一旁的木椅,木椅整個立刻碎了。我和老板都是嚇了一跳,老板哭喪著臉說道:“大俠,您到底是要什麼藥啊?您不說我怎麼給您抓藥啊?”
鄭清目光中露出疑惑,說道:“藥還有好幾種麼?就是救衣衣的藥。”
老板簡直都要哭了,看著我道:“姑娘,你認識這位大俠麼?麻煩你問問他到底想要什麼藥啊?”
情況太詭異了!若說鄭清是有什麼陰謀,他這……這也裝的太像那麼回事了吧?鄭清會在這裏裝個白癡嗎?他口中的“衣衣”又是誰……等等!衣衣?難不成是馮乘衣?!
我大驚,立刻對他道:“侯……公子,你說的衣衣是誰?”
“衣衣?”他皺著眉看著我,“衣衣就是衣衣。”
“衣衣的大名叫什麼呀?”
“衣衣不讓我告訴別人她的大名,不然有壞人要來害她的!”鄭清說的一本正經,我愣了愣。一定是馮乘衣!馮乘衣現在在大景國境內被通緝,所以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可鄭清……他是怎麼了?難道真的傻了?
現在的情況不容我細究,我想了想,又問:“衣衣她怎麼了?”
“衣衣她病了,要吃藥。”
“衣衣得了什麼病?”
“不知道,可是衣衣很痛的樣子。”他說著皺起了好看的眉,星目中有了隱隱淚光,“衣衣痛,阿清就痛。”
難道馮乘衣真的病了?我立刻叫道:“公子,我叫上郎中跟你一起去給衣衣看病好不好?”
“真的?!”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點點頭,對藥店的郎中道:“麻煩您了。”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在鄭清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破舊的茅屋,茅屋的屋頂已經壞了,四壁透風,這樣的地方簡直比破廟還不如,怎麼能住人?可這裏還真的住著人,住著一個生病的人,這人躺在茅屋唯一的一堆幹草上,一動不動。
鄭清一進屋就立刻飛奔到那人身邊,叫著:“衣衣,衣衣,有人來給你治病了!”說完對我們叫道:“你們快給衣衣看病啊!”
我走過去,翻過衣衫粗糙發黑的人,一時沒忍住,眼淚就打在了她的臉上。張口輕喚:“小姐!小姐!我是若蘭啊!”回頭對那郎中道:“大夫,麻煩你來看看我家小姐。”
郎中給馮乘衣看病的時候鄭清幾次要衝上去,都被我攔住了。馮乘衣受了風寒,沒有及時救治而嚴重了,郎中給開了幾幅藥,囑咐道:“也不是沒得治的,可是這裏是萬萬不能讓她住下去了,不然性命堪憂。”
“謝謝大夫,請您再給他看一看。”我指著鄭清,“我才找到失散的公子和小姐,可公子怎麼突然變得呆呆傻傻的,好像個小孩子?”
郎中於是給鄭清把脈,鄭清不幹,我立刻嚇唬他:“你不聽話,我就不給你治衣衣了!”他這才乖乖地讓郎中把脈。
“這位公子脈象沒什麼大礙,多半是傷到腦子,腦子裏有淤血積壓才導致如此。”
“那,能治嗎?”與我想象的差不多,郎中也是開了些化瘀的藥,至於能不能好就要看鄭清的造化了。
我讓鄭清背著馮乘衣跟在我後麵,先是到藥房買了藥,接著就回到了畫舫。畫舫的姐妹們一見我們都傻了,我解釋這就是我那失散的小姐,她們立刻幫忙將馮乘衣安置在我的房間裏,燒水煎藥,又準備了飯菜。
房間裏就剩下昏迷的馮乘衣,鄭清還有我,鄭清一動不動地盯著床上的馮乘衣,樣子就像是恐怕被拋棄的寵物。我呆呆看著他出神,沒想到竟然會這樣的轉折,竟然會這樣的離奇,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天。
“侯——阿清,吃飯吧。”我叫他,他搖搖頭:“衣衣沒吃,我要等衣衣醒來一起吃。”
“衣衣她睡得正香,我們不要打擾她,你先把飯吃了,一會兒才有力氣照顧衣衣啊。”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來,狼吞虎咽的樣子好像幾天沒吃飯了。我忍不住問道:“阿清,你今天沒吃飯嗎?”
“嗯,昨天也沒吃。”他一邊狂吃一邊從牙縫裏擠出回答。我一愣,問道:“怎麼不吃飯呢?”
“衣衣說我們沒錢,沒錢就不能隨便吃人家的東西。”
他的話讓我的心發顫,又問:“你們……你們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怎麼睡在那個茅屋裏?”
“怎麼來的?”他努力想了想,“走過來的啊。那個茅屋很好呀,沒人來找我們要錢,就是晚上很冷,有一次下雨還把我給澆醒了,害的我都沒睡覺。”
“你們……你們一直這樣走過來的?一路上都睡在那樣的茅屋裏?”
他一邊吃一邊搖頭:“不是的,有時候睡在沒有人的廟裏,沒有廟的時候就睡在林子裏。”
我的眼眶控製不知地濕了,我是幸運的,皇帝的目標並不是我,所以那時所有的黑衣人應該都追著馮乘衣而去,所以我才能在昏倒的情況下遇到好人救命。那麼多的殺手,鄭清帶著不會武功的馮乘衣,到底遭遇了怎樣的經過?馮乘衣帶著孩童一般的鄭清,身無分文還要躲避通緝,這一個多月到底是怎樣過來的?我無法想象,更不願去想象。
門外響起丫頭芍藥的聲音:“若蘭姐,我燒好了洗澡水,給你家……嗯……那個公子洗洗吧。”
我沒有向她們說明鄭清的身份,她們自然不知道怎樣稱呼鄭清。我應了聲,打開門,芍藥手裏拿著一套幹淨的布衣,說道:“這是芷胭姐剛剛叫我們去買的衣服。”
芷胭心思細膩,我不得不感動。於是領著鄭清到隔間裏,給他倒好洗澡水,對他說道:“你自己好好洗幹淨,洗完了就把新衣服穿上,知道了嗎?”
他點點頭,我便走了出去,照看床上的馮乘衣,不一會兒突然從隔間傳來叫聲:“喂!喂!”
“怎麼了?”我隔著簾子問,裏麵傳來鄭清聽起來天真無邪的聲音:“我洗不到。”
“洗不到什麼?”
“洗不到!洗不到!好痛啊!”最後竟變成了驚呼。我慌張下掀開簾子就進去了,一看之下愣了神。
不是因為鄭清赤露著上身在澡盆裏,而是因為他身上的傷。
那是劍傷,還有被打的淤青。劍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他身上的淤青卻很明顯。他見我進來,臉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我身上疼,洗不到。”
我站在原地半響,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去,拿起一邊的手巾給他擦身子,遇到傷口的時候特別小心,到淤青的地方,問:“你這裏怎麼弄的?”
他看了一眼胸前的淤青,突然低下了頭,呐呐道:“是阿清不對,衣衣說過打架不好,可是衣衣太餓了,阿清也好餓……就到大家吃飯的地方吃人家的東西……阿清真的沒有打架,可是阿清吃人家東西不給錢是不對的,衣衣看到阿清身上的這個就哭了,後來就病了。”說完抬頭看著我,“是不是阿清害衣衣哭的?衣衣生阿清的氣了?所以才生病的對不對?”
我含著淚搖搖頭:“不是,阿清沒錯,衣衣生病是因為茅草屋太冷了,現在衣衣住在這裏,很快就會好的。”
“真的嗎?衣衣真的很快就會好嗎?”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太好了,衣衣馬上就能跟阿清講話了!衣衣是對阿清最好的人,阿清不想衣衣生病!”
鄭清……你何以淪落至此……是你到最後一刻還是沒有放開馮乘衣的緣故麼?我以前竟然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滴在鄭清的手臂上,鄭清大驚,叫道:“你怎麼啦?是不是哪裏痛?是不是生病啦?”
“不是!不是!我是找到你和衣衣了,很高興!”我趕緊擦幹眼淚,繼續給他擦背。他疑惑地歪著頭:“高興也會哭麼?”說著用力擠眼睛,“阿清吃飽飯了,衣衣沒事了,阿清很高興!”
“傻瓜,隻有很高興很高興的時候才會哭呀。”我破涕為笑,“別擠了!洗澡水都要涼了,咱們快點洗好不好?”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嘴撅了起來:“我不是傻瓜!衣衣說我隻是病了,她說我不是傻瓜!”
“好好好,阿清不是傻瓜,阿清最聰明了。”我忍不住笑,盡快給他洗好,就又出去照顧馮乘衣了。
晚上的時候芷胭很細心地給鄭清騰出了另一個房間,可是鄭清堅持要留在我房裏照顧馮乘衣,我沒辦法,隻好在地上打了兩個地鋪。最後我還是決定將馮乘衣和鄭清的關係說成表兄妹,雖然我很想說他們是夫妻,來個推波助瀾,又怕馮乘衣醒了以後怪罪我,隻好退而求其次了,表兄妹總還是比陌生人來的親密一些。
馮乘衣的求生意誌很強,第二天中午便醒了。雖然意識還有些糊塗,但也明白了現在的情況,掙紮著謝過芷胭,與我吩咐幾句話,安慰了鄭清兩句,便又昏睡過去。芷胭心地善良,不但借我醫藥費,還包吃住,而且放了我手上的活,讓我專心照顧“公子小姐”。我每天給他們兩人煎藥、喂藥,一個是躺在床上的病人,一個是心智不全的“小孩”,一天下來累得要死。幸虧馮乘衣的恢複速度很快,“蓬萊聘婷”在幽州停留五天,馮乘衣在第四天便能下床活動了。鄭清高興地差點把整個畫舫上的人都驚動,被我狠狠罵了一頓。
“若蘭,他也是高興,你不要怪他。”我扶著馮乘衣坐到桌子旁,她還虛弱,但是臉色好多了。
我瞟了站在門口“罰站”的鄭清一眼,見他垂著頭,一副“知錯就改是好孩子”的樣子,心裏雖然不生氣,嘴上還是說:“小姐,可不能寵著少爺,我看他都要被你寵壞了!”
馮乘衣淡淡一笑:“你這丫頭,該不是在報仇吧?”
被人說中心事,我臉上一紅,立刻否認:“我沒有!”見馮乘衣不語,隻是含笑看著我,隻好投降:“好啦好啦,我就是在報仇。小姐你不知道我在那個府裏受了多少委屈啊!後來我一見侯——公子就膽戰心驚,現在簡直就是上天給我機會讓我報仇,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當真要報仇?”她靜靜看著我,見我不語又道:“一定要報仇?”半響歎口氣道:“唉,那就算了,若蘭受了委屈我知道,可是阿清現在就同孩童一般,讓他承受以前的罪過有些不公平……”她沉吟了一下,“不然若蘭就罰他跪上一天,我陪他跪上一天也就是了。”
“小姐?!”
“若蘭忘了,他是我‘兄長’,我當然要同他一起受責罰。”馮乘衣雖然淡笑,但是目光中怎麼好像有精光似的?算了算了!我泄氣,開口說:“好啦,小姐明知道我不能讓你跪的!你就寵著他吧!哼!”
馮乘衣聞言笑著轉頭對門口的鄭清道:“阿清,你快回來坐吧,若蘭已經不怪你了。”
“真的?!”鄭清的腦袋瞬間抬了起來,眼睛裏晶光閃閃,簡直是一蹦一跳地走過來對著我道:“苗苗真好!”
惡~~我的雞皮疙瘩~~一個大男人蹦蹦跳跳的就夠惡的了,這廝竟然叫我“苗苗”!話說那日我與芍藥逗趣,她被我羞惱了就大聲吼我:“苗若蘭!”不知怎麼會被鄭清聽了去,然後就發揮了他疊字的特長,從此叫我“苗苗”。你說“蘭蘭”“若若”哪個不比“苗苗”好?“苗苗”實在太肉麻,簡直就像是在叫貓!
這四大公子都有這種癖好不成,淩霄也是叫我“小七”,就像叫狗,然後這個“苗苗”又是在叫貓……不是小姐的命就罷了,連丫鬟的命也不是麼?竟然是貓狗的命……
馮乘衣卻笑得開心,我呆呆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說:“小姐,我覺得你變了。”
她的笑慢慢在嘴角隱去,她回頭看著我,緩緩道:“若蘭,你覺得我不該變麼?”
短短幾個字,道盡了多少辛酸是非。馮府的株連九族,無盡的逃跑與追殺,甚至連飯都吃不上的日子……我知道馮乘衣變了,那個雲淡風輕的馮乘衣變了,她不再是什麼都不在乎了,她開始把自己武裝起來了,她變得有些像墨雪了。
她從凡塵外的仙境,一步步踏入了紅塵。
第五天我起床後正拿著寫著一大堆生活用品的清單要上街買,芷胭突然走進來告訴我不用去了。我詫異:“咱們的東西不夠用到下一個地方了。”
“咱們不用到下一個地方。”芷胭的話讓我驚訝,她又說:“這幾天的表演很成功,征王爺也來看過,他出重金讓咱們在幽州多留十天。”
“留十天?那豈不是耽誤了行程?”
“不礙事,下個地方咱們就不停了唄!”芷胭笑得開心,“你不知道征王給了多少錢啊,都夠咱們直接到拓沙的了。”
“征王為什麼給這麼多錢啊?他還沒看夠啊?”我奇怪,除非是征王看上了“蓬萊聘婷”上的哪個女子?不不不!他那樣癡情,怎麼可能……可是這麼多年了,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一個好女子麼?可是一個王爺,真的能娶一個歌伎嗎?
“他當然沒看夠!咱們的頭牌還沒出過場,他怎麼能看夠呢?”芷胭神秘地笑笑。我恍然大悟,原來那些錢主要是為了看神仙姐姐表演,看來美人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又問:“那珮璿會表演嗎?”
“會的,珮璿已經同意了。”
於是我隻能在這裏煎熬。幽州到底還是大景國的地界,更何況這裏還是征王的轄地,如果一個不小心被人認出了馮乘衣,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的罪,到時候自己的小命不保,更連累了畫舫上的姑娘就慘了。
珮璿將在臨走的那天表演,我也有些期待了。當天費力穩住一心想要出去玩的鄭清,抵不過他的糾纏,答應帶他到甲板上吹吹風。到了甲板上,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在望著水麵出神,卻是畫舫上與我交談最少的玉凝。玉凝之所以叫玉凝,就是因為她的膚若凝脂,光潔如玉,她那皮膚好的讓人嫉妒,但是她天生話少,聽說她出身於落魄的書香世家,是畫舫上的才女。
鄭清看著水麵高興地“哇哇”大叫,我拉著他不讓他實施他的“跳水”動作,突然聽到女子幽幽的聲音:“落花空自嗟,恨水不曾憐。”接著是一聲低低的歎息。
扭頭看去,玉凝正將一朵朵花丟進水裏,臉上有著淡淡的哀怨和愁思。我還沒反應過來,鄭清已經向著人家跑過去,道:“轉轉複旋旋,不叫陷淤泥。”
玉凝驚訝地抬頭,見是鄭清我們兩個,立刻起身道:“原來是公子。”
鄭清嘿嘿傻笑,我趕緊過去道:“原來是玉凝姑娘,我家公子失禮了。”
玉凝搖搖頭:“我隻是隨口說一說,沒想到公子竟對了出來。”我一聽不大妙啊,立刻又道:“姑娘,你也知道我家公子他的腦子……嗬嗬,他就是隨口說的。”
玉凝輕輕歎了一聲,道:“我知道。其實,又哪裏真能同公子說的一般好呢?咱們是風塵女子,不敢奢望流水有情。”說完又轉頭看著水麵發呆去了。我仔細想了想她的話,問道:“玉凝姑娘,難不成你有了心上人?”
玉凝的身子一震,半響緩緩道:“有了心上人又如何?又能……如何呢……”
原來她戀愛了,我鼓勵她說:“姑娘,你的心上人知道你的心意嗎?”
玉凝一愣,半響黯然道:“我怎麼能告訴他,我這樣的身份,怎麼配……”
“可是你不告訴他,他就永遠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啊!說不定他也喜歡你,可是也一樣不敢說給你聽呢?”玉凝聽了我的話立刻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問:“是麼?”
“就算他不喜歡姑娘,姑娘將這份心意說出來,也算是有個結果,總比在這裏暗自傷心的好。”
玉凝低頭不語,半響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道:“你說的對,也許我心裏明白,隻是一直在等有人將這些話說出來吧。”
鄭清看看玉凝,看看我,呐呐道:“你們在說什麼呀?阿清肚子餓了,阿清要吃生煎包!”
我白了一眼打破這柔美氣氛的傻瓜,認命的領著他回去找生煎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