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體形碩大，與其說是像貓，倒不如說更像深黑色的豹子。但是，普通的豹子也不過隻有我手掌大小。我全身上下漆黑如墨，皮毛厚實，沒有任何的斑點和條紋。身體削瘦，骨骼嶙峋突出，四肢矯健，獠牙和爪子都長而尖銳。我的下頜非常的強勁有力，尾巴細長，很安分地垂在身後。
    撒旦抵著下巴打量了我一陣，說，“是碩大了些。”
    說著，他攤開右手手掌，很快有一小股氣流在指間聚集成團。緊接著，我的眼前出現了一枚發光的紫黑色的金屬環。撒旦把手指合攏，這枚奇特的金屬環便兀自向我的上方飛來，穿過我的耳朵的皮膚，一半陷進了我左邊的耳翼。我隨即感覺有些眩暈，等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變小了。外形變得與常見的貓隻無異。一雙利爪比原來要鈍了些許，臼齒和尾巴也削短了。也許，這副麵目隻能用小巧可愛來形容了。我這樣想著，心裏越覺得不快。
    撒旦自然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這樣行動起來會更方便。
    其實，我沒有任何的不滿。對於我來說，撒旦所說的就是一切。
    “你無法維持人形嗎？”撒旦問道。
    我剛準備回答。腦海裏卻響起了一把聲音，明明在記憶中是那麼的久遠，如今卻又猶在耳畔。
    我搖了搖頭，回答說，“我隻是下等的妖貓。還沒有能力維持人類的形態。”
    “是嗎。”
    撒旦深紫色的眼睛注視著我。我低下頭去不敢看他，隻有回答，“是的。魔王陛下。”
    撒旦是統治魔界的君主。在我見到他之前，他一直在沉睡之中。隻是每過大約五百年，他就會醒來一次。醒來時間的長短誰也說不準。然後，他會再次陷入睡眠。再醒來，再沉睡，如此反複地沉睡醒來。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他沉睡的時候，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旁邊。在他醒來的時候，隻要他願意，我隨時為他效命。其實，撒旦醒著的時候也多為空閑。他座下的心腹無論是他沉睡或是醒來的時候，都為他打理著整個魔界。有這四位強大可靠的心腹在，魔界的一切事務幾乎用不著他操心。
    撒旦說，睡久了，偶爾起來活動活動。
    但我知道，人類一定會希望這位大魔王一直沉睡下去，永遠不再醒來。這位令人色變的魔界之主每次的醒來或偶爾的小動作，不是令沉睡的火山突然爆發，就是使得地麵劇烈顫動，裂出好幾道大縫來。
    說到這裏的時候，撒旦稍稍聳了聳肩膀，露出得意而略顯無奈的神情。
    魔王的蘇醒無疑對地麵的世界造成不小影響。因此基本上來講，魔王幾乎是絕對不會駕臨人世的。住在魔界的生物被人類統稱為魔物，低等級的叫妖魔，高等級的則被稱為惡魔。撒旦曾經說過，魔界和人世是不同的兩個時空。雖然存在連係著兩個時空的縫隙，但這條縫隙卻是時刻都在移動著的。低等的魔物在穿越縫隙時容易出現偏差，靈魂會被扭曲而粉碎。高等的魔物即使到達了地麵，也會因為時空的差異而受到一定的限製。擁有的魔力越強大，身體必須承受的壓力也就越大。所以說，能夠自行穿過兩界的縫隙到達人世的魔物是寥寥可數的，強大的惡魔也不會輕易委身人世。
    “但是，要到達地麵還有別的辦法。其中最常見一種就是在另一時空進行召喚。簡單來說，就是人類在凡世召喚魔物的時候，魔物就不必強行通過時空縫隙，而是直接回應召喚，不受製約地到達人間。”記得後來有一位惡魔這樣告訴過我。
    我知道，召喚魔物最基本的條件是祭品。但若要成功召喚出偉大的魔界之王，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或許，說不定是整個人界的毀滅。
    在魔界，原本最暗黑的是地獄的底層。然而，撒旦沉睡在這裏的倒數第二層，這一層的中心部位也就變成了最暗黑的地方。其實，和世人想的不同，魔界也是有光的。但是，越往下層，能看到光線的時間就越短，光線也越微弱。不過，魔族們早已經習慣了黑暗。對於我們來說，黑暗，就像是空氣對於人類來說一樣的美妙。在魔界的倒數第二層，最濃的黑暗從正中心向四周擴散。越往中心黑暗越濃，撒旦自然位於這裏麵。而外圍則零星分布著魔界的王族，貴族或是其他極少數的高等級魔物。
    撒旦的王座的四麵是像黑洞一樣的地方，寂靜空曠得像座龐大的陵墓。看不到其他的物什，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死寂醞釀在這無盡的暗黑之中。或許，對於撒旦來說，這卻是最好不過的睡眠場所。
    撒旦前方的地麵上有一方小小的水潭。潭麵平靜得像打磨了數千遍的紫晶鏡。潭水明瑩清澈，像是在隱隱發光，隻是完全看不到底。伸手從潭中捧起一把，潭水不會從指縫間慢慢漏下，卻變成了紫色的透明的晶珠，升到半空又落回潭子裏。撒旦習慣左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潭中的世界。透過紫水潭所看到的世界，是魔王充滿威力手掌所能觸及的地方，包括了整個魔界，絕大部分人界，還有一小部分天上界。
    有時候，撒旦會露出厭倦的表情，朝潭子吹一口氣，或是用手指在空中畫一個半圓。潭裏的水就會乖乖地泛起波瀾或是形成轉動的漩渦，待潭水漸漸平靜以後，往裏麵看到的又是另一副景象了。
    記得千年之後，有人曾說我是個掛著輕蔑笑容的淡漠的看客，邪惡的遊戲玩家。或許，這種驕傲冷漠個性的就是在撒旦身邊的這個時候，漠然地看著世界的另一端的這個時候形成的。
    “陛下，當時您為什麼要救我？”我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問過。
    那時撒旦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魔王撒旦，是能令大地為之動容的，令一切生靈為之戰栗的存在。他強大，傲慢，冷酷，殘忍，在震懾統領著魔族的同時，也散發出一種無可抗拒的領袖魅力。並非所有魔物都願意向撒旦俯首稱臣，但隻要撒旦在魔界的一天，他們就不會狂妄地認為自己可以主宰這個世界。至少我覺得，整個魔界會因撒旦的存在而秩序井然。更重要的是，因為他的存在，才有魔界的存在。正如天上界若沒有了神，天空之城就會墜落。同樣，若地獄失去了偉大的魔王，大地也將會淪陷。
    何為魔界之王？
    或許，能夠支撐起大地的惡靈之首，就是魔界之王。
    我知道，魔界真正需要的其實是一位君主，而不在乎是不是撒旦。但對於我來說，撒旦是唯一的存在，也是我所承認的唯一的王。
    在我的心裏，撒旦給我的並非穿透骨髓的冰冷的恐懼感，更多的是那種至高無上，遙不可及的距離感。縱使他就近在咫尺，但我的手指能夠觸到的隻是他的腳踝。
    也許，這種感覺源於我的醜陋和低微。我原本不過是一隻即將爛死的下等的妖貓。
    “你並不低賤。你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你。你是我的孩子，洛比亞。”
    撒旦這樣說的時候，我的心裏有種受寵若驚的喜悅，卻也湧起了無法釋懷的難過。我有深刻的自知和簡單的滿足。我若能成為他腳下的一把黑泥，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魔王的孩子”，對於如此肮髒不堪的自己來說，隻是一種非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