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斯！”嘉莉婭呼喊著我的名字，掙紮著對扯住她手臂的兩個女婢憤怒地大喊，“放開我！”
    “特雷斯，你說過的……”嘉莉婭充滿著淚水的雙眼凝望著我。我看到了被淚水打濕的期待，最後的盼望。“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是不是？你回答我啊。我不要和你分開，不要……放開我，聽到沒有……”
    我無情地轉過身去，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特雷斯，侍仆們會好好照顧嘉莉婭的。你隻要專心學習怎麼樣成為一個出色的王子就好。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我的期望，讓我丟臉哦。”王後俯過身來，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還有，你以後得叫我母後，記住了嗎？”
    我把淚水統統都咽回到肚子裏，咬著牙，對她點了點頭。我想，她一定不知道，我對她的怨恨其實是從那一刻正式開始的。
    母親大人死後的第九天，王後她的行宮召見了我和嘉莉婭。她已經上了年紀，卻是個風韻猶存的嫵媚女人。王後曾經有過一位王子，但還沒有來得及出生就胎死腹中。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一兒半女。
    她坐在很高的地方俯視著我們。靠背的椅子上墊著厚厚的雪貂皮。她雍容華貴，嘴角永遠掛著自命不凡的高傲笑意。這位美麗的王後身穿金銀繡花的黑色天鵝絨長裙。頭頂的後冠在賣弄地展示著榛子般大小的最貴重的藍色鑽石。她的脖子和胸前都閃閃發亮，就連最清閑的小指也套著價值連城的紅寶石鑲戒。王後的華美奢華，愛慕虛榮是眾所周知的。但第一次親眼看到，我和嘉莉婭都大吃了一驚。
    “從今日起，你們就成為了我們國家的王子和公主，也就是我的孩子。過繼冊封的儀式就免了。”她的聲音和她本人一樣驕傲，透露出居高臨下的輕蔑。“往後，你們會住在指定的行宮裏。我還要命人具體地教會你們王宮裏的各種禮儀習數。你們要好好學習，遵守王宮裏的規矩。”
    “是。”我緊緊地牽著嘉莉婭的小手。她的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而我的也一樣。
    然後，王後提出了令我和嘉莉婭沒有想過也令我們痛徹骨髓的要求。但與其說是要求，不如說是命令。她以有利於我專心學習為籍口，把嘉莉婭和我分配到了不同的行宮。而瑪麗也不再能陪伴我們的左右。她當日就被逐出了王宮。
    我親愛的小妹妹，我唯一的至親，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我的手中被搶走。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和嘉莉婭被拉扯開的一瞬間，那是血肉和骨頭分離的一瞬。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有我的心被狠狠地踐踏成碎片的聲音，我永遠都不能忘記。那一天，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活潑可愛得像小麋鹿一樣的嘉莉婭。我們被迫分開之後，她就病倒了。後來終於是痊愈了，她身體卻是依舊極其的虛弱。無論怎樣治療和調養都不見有絲毫的起色，漸漸地，她連站立的氣力都被失去了，隻能依靠特別為設計的她木製輪椅，由婢女推著才能行動。
    除了特定的節日儀式或是父王的召見，王後從不允許嘉莉婭擅自外出，而我也被規定了隻有每過五天才能見她一次。但每次的相見卻僅有短短的半個小時。曾經嘉莉婭一臉幸福的笑容，黏著我不放的畫麵依舊曆曆在目，隻是我已無權再擁有。
    我日日盼望著時間能流逝得快一點，而到了我允許見到嘉莉婭的時候，我又妄想著時間永遠地停止。我答應了母親大人好好照顧嘉莉婭，也答應嘉莉婭永遠陪著她。隻是這些許諾成了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雖然，“空頭支票”這個詞並不屬於我生活著的時代。但是，回那個時代，那些日子，時間卻是在我的胸口抓出一道道看不見的血印，然後，呲牙地瘋狂嘲笑。
    嘉莉婭養著一隻安哥拉兔。幸而這隻兔子仍能在她的身邊和她做伴。
    “嘉莉婭，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兔子？”
    我知道，她很鍾愛兔子，即使是睡覺的時候也要抱著這隻毛茸茸的小東西。
    “特雷斯，不……”她憂鬱地垂下眼瞼，低聲說，“我應該叫你王兄。”
    我心裏感覺一陣難過。似乎彼此之間因為一個突然改變稱謂而變得那樣的陌生。
    “因為你說過，兔子的眼睛是因為哭太久了才變紅的。那它一定遇到了很傷心的事。嘉莉婭想安慰它，讓它以後再也不要哭泣了。”
    我的眼睛突然變得很酸很痛。可憐的小兔子至少還有嘉莉婭安慰著。嘉莉婭傷心難過的時候，又由誰來安慰她？溫柔的母親大人已經不在了，我這個無能的兄長該如何撫平她心中的傷痕。孤獨寂寞無時不刻不對嘉莉婭張牙舞爪，而我卻無法時刻在她身旁。我的安慰，她懂，不說出口，是怕她會更加悲傷難過。
    “那隻安哥拉兔呢？在那麼不見？”
    我這才發現她的眼睛像兔子的眼睛一樣紅紅的，裏麵似乎有說不出的傷心和委屈。
    她低著頭回答我，“兔子……昨天病死了。”
    我撫摸著她的腦袋說，“不要難過。如果嘉莉婭喜歡兔子，王兄再送你一隻吧。”
    她睜著大眼睛看著我，猶豫了一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在我送她白色的兔子之前，父王送給了她親王進貢的珍貴的翡翠鸚鵡。她非常喜歡這隻鸚鵡。聽說還經常把它捧在手心，一字一句地教它說話。可是，過了不久她就讓人把這隻鸚鵡交給了我。我捧著金色的鳥籠回到了自己的行宮，把它放在床邊雕花的紫杉木桌上。籠子的活門一打開，這隻可愛的鳥兒就機靈地跳到我的手背上。它的羽毛光滑柔軟，每一片都像綠色的的翡翠石一樣閃閃發光，美麗異常。它的兩隻黑玉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轉動幾下，突然張開了鮮紅色的小嘴。
    我楞楞的注視著它，嘉莉婭稚嫩乖巧的聲音縈繞在我的身邊。
    “王兄，嘉莉婭懂得照顧自己，你不要擔心。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知道嗎……嘉莉婭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強忍著淚水就要哭出來的嘉莉婭似乎就在我的眼前，我的內心像被野狼瘋狂啃咬的疼痛。
    很快，鸚鵡昂起了腦袋唱起了歌。那是一首流傳已久的童謠。我最熟悉的歌謠，以前嘉莉婭入睡之前我總為她反複地唱。
    “在遙遠的地方
    紫杜鵑開滿了山岡
    芬芳中有雲雀的笑聲在飄蕩
    月下的妖精撫摸著金色的橡樹
    訴說著那古老而美麗的城邦……”
    我記得嘉莉婭每次都會在這首歌謠中微笑著入睡。而如今，眼前的這隻鸚鵡用她的聲線為我唱著同樣的曲子，我卻無法入睡。甜美而憂傷的歌聲中，每一個悠揚的音符都化成了我眼角劃下的淚痕，任由寂寞在暗夜中一次又一次地將它舔幹。
    春天來的時候，去看開滿山腰的杜鵑花，去摘最甜的樹莓，在月光最亮的夜裏，藏在樹影下天真地傻傻的等待妖精出現……嘉莉婭和我的小小的心願，或許，再也無法實現
    至少，請讓我從悲痛中找到一絲安慰。畢竟我聽到了嘉莉婭的聲音。這樣我就可以對自己說，即使是自欺欺人也好，我也能告訴自己：她離我並不遙遠，而是就在我的身邊，在我伸手可以觸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