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宮商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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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肅是真豪傑啊!”李景仿佛在自語,滿斟了一杯秋露白酒。
“肅”,是吳照的諡號。照王國成例,“文”、“武”、“貞”、“烈”、“敬”等爵名襲封,每一代侯爺亡故之後,爵名便轉為其諡號的第一個字,而第二字,才是由帝君及百官公議的對其人的評價。吳照殺伐果斷,為人剛烈,所以被諡為“肅”;而像上代作亂的烈侯,則得到了“烈抗”這個惡諡:逆天虐民曰“抗”。
謝昭本不欲接李景的話題,不料一杯飲罷,李景轉麵問他:“貞侯以為如何?”
“先賢誌氣高遠,昭雖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謝昭敷衍道。
“貞侯過謙了。”李景打個酒嗝,哈哈笑道,“您臨危受命、除奸勤王,功居平亂之首,這勳業比之敬肅侯也不遑多讓。”一麵說,一麵將身立起,手扶佩劍,微微含笑,謝昭仰麵望去,隻見這年輕人臉上浮著淺淺的酒紅,尋常看來過於狹促的細目在酒氣翩浮之中,顯得大有深意,兩片刀子似的薄唇略往下撇,雖說夾雜戾氣,卻也頗具威儀,恍恍惚竟帶著幾分人君之相。“我說……”謝昭正思量間,李景跨前一步,抽出鐵劍,指著那侍坐的樂女說:“你這賤人竟敢欺辱本王!”
那樂女嚇得一個激靈,隻是茫然請罪。
謝昭見狀,憐香惜玉,還當李景是酒吃多了,胡言生事,正要開解,卻聽李景說出一番門道來。
“這‘愧謝君王贈寶刀’一句,雖慷慨豪邁,畢竟守住了臣節,當以變商來唱,何況敬肅追隨高祖於寒末之時,東征西討二十餘年,身先士卒、殺敵無算,商聲屬金,正合著敬肅的快刀,你怎敢擅改曲譜,為變徵之聲?這變徵貌似雄壯威武,實則哀涼落寞,豈不是在譏誚敬肅晚年身涉五王奪嫡的變故,以至鬱鬱而終嗎?敬肅一世英雄,豈容你一介賤婢戲謔?”
這話聽來有理,其實卻是強人所難、無事生非。
謝昭妙解音律,一支鐵笛更是獨步京師,傳說帝君聽後,三日不思肉味,連連讚道:“昔日蕭史弄玉,吹簫引鳳,謝卿與神仙眷侶相去不遠了。”他深知,最初“愧謝”一句,確是落在商音之上,有些才氣高絕的樂人,還能臨時起意,奏唱出變商的調子,將簪纓重臣的滿懷得意演繹得淋漓盡致。那些馳名海內的樂師,有些還存著鬥勝炫技的意思,一個比一個心性高,一個比一個唱得激昂。嘉皇十三年,旦日大宴,高祖隨手一點,正點了這曲《古意》,那時獻藝的是中原樂聖易伯良,他正當盛年,鐵管銅喉,麵對九五至尊與滿朝公卿,受寵若驚,一開口便是穿雲裂帛,唱到“贈寶刀”三字時,得意忘形,居然由變商轉入宮調之中。五音裏,“商”為臣,“宮”為君,歌聲一起,便有一半大臣臉色煞白。高祖於音律本是一知半解,也不以為意,偏生五皇子向來與敬肅侯不和睦,這時便趁機發難,說什麼“吳照自視功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高祖雖然知道這是五皇子的“欲加之罪”,可易伯良這一嗓子,的確犯了大忌,當即下令將易伯良車裂於庭前,好端端的皇家西苑,就此變做行刑的東市。後來在場一些年輕的文臣談及此事,還瑟瑟發抖、麵若死灰。而經此一事,《古意》越發名聲大噪,隻是“愧謝”句從此不再被唱做變商,除了極少數自命不凡的男樂師把它唱做商聲之外,旁人都將它劃入了變徵的調性,一來求其穩妥,二來也是以這悲切之聲,向那猶如煙花隕落的樂聖寄致哀思。
這樂女正當妙齡,對這番往事一知半解,《古意》從初學至今,奏唱了不知幾百遍,從沒聽過變商之說,她自覺技藝超群,這時被李景居高臨下的指斥口氣激得已有些羞惱,便抬起臉,粲然笑道:“公子請恕妾身愚鈍,妾身沒有學過公子所說的唱法,也從未聽過。妾身以為……”她思忖著哼了哼曲調,口氣柔和卻很堅定,“‘愧謝’一句,公子若要聽商調,妾身可以一試;可若說是變商,妾身便唱不出來了,隻怕四海的樂女,再無一人唱得出來。”
聞言,謝昭撲哧失笑,想不到這樂女麵若桃李,卻隱隱有鬆竹的勁節,心下已多了幾分親狎的歡喜。
李景也“磔磔”地眉開眼笑,垂下食指去托起樂女的臉龐,凝神打量,嘖嘖道:“好絕色、好膽量。”謝昭暗道“不妙”,隻怕李景也相中了這女子,若要與他搶奪,不免惹人笑話,若要拱手相讓,又有些不甘心,正為難時,又聽李景細聲笑道:“子雲:朝聞道,夕死可矣。玲瓏啊,倘若真有人能照我所說唱罷這一曲《古意》,我便以詆辱自大之罪取你性命,可好嗎?”也不等樂女答話,便照著房內屏風上拍了拍。
謝昭眼前一亮,隻見一人從屏風後款款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