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哥哥果然在這裏。”
    含笑的嬌嫩聲音打破這滿閣的安靜，粉色繡錦坎肩，頰上笑靨如三月桃花，煞是動人，“還是這裏暖和。”
    思蘊閣裏散蔓著淡淡的書墨香氣，茶幾上煮著熱茶，呼呼地冒著熱氣。
    滿室馨香。
    “涼若？”
    “正是小女子。”白涼若笑著湊到他跟前，小女兒神情格外惹人憐愛，“你又在想些什麼？”
    陶璟虛淡淡一笑，卻不答話。
    閣內暖氣襲人，將人包繞在馨蘭茶香中，白涼若貪戀地看向從小相交的男子，“爹說想將我送入宮中，可我不願意。宮裏再好也不及家裏…”
    陶璟虛怔怔地看著鏤雕柱旁的紫玉花瓶，稀疏幾枝白梅，素雅清新，“涼若可是待嫁女兒心？”見她不應，便寵溺地笑了，“終身大事，自然是該慎重些。不過你有姑母護著，皇上又是柔情之人，自可放心。”
    麵對他一番好意的勸慰卻讓白涼若氣得沒了聲響，隻是不停地掇弄手中的絲絹，繞著指尖一圈又一圈，垂首隻紅了臉，“…陶哥哥好生糊塗…”
    沉浸於心事的陶璟虛總算聽出其中的羞斥之情，心中凜然一驚，“涼若，這話不該說。”
    “為什麼？…陶哥哥，你不喜歡若兒嗎？”白涼若倏然抬頭，見他平靜如水地望向自己便先紅了眼眶，禁不住梗咽起來，“這些年來你明明都明白我的心意，卻始終不說破，究竟是為什麼？”
    “涼若，以你現在的身份，這話若是被人聽了去，你該如何自處？”陶璟虛起身避開目光炙熱的白涼若，視線落在自梁上垂下的畫上，“後宮乃是是非之地，太後雖舉足輕重，卻也有護不住你的地方。謹言慎行才是道理。”
    偏過頭，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了，“不用你管…這年年歲歲隻懂守著這啞巴東西，你等不到她的！為了她竟不要我，是不是？”
    “……”
    陶璟虛歎了一口氣。
    畫中女子身形尚幼，梳著可愛的包包頭，穿著朱月藍白衫，模樣清秀，雖隻有五、六歲光景，但已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涼若…”
    “我不明白！不明白！”白涼若淚眼迷蒙地衝到他麵前，攥緊他的袖口，“沈璿兒與你隻不過兒時定親，沈家滿門被抄也有十多年，這麼久都杳無音訊的人，你為什麼還記著！…陶哥哥，說不定她早已為人婦，連孩子也成群了，更說不定她已死了—”
    “涼若！”陶璟虛沉下臉，扯開她的手，“這世上的事不是隻有情愛。當年沈家一夕巨變，我爹為求自保置身事外，辜負了兩家情誼，這是陶家欠下的！不管璿兒是生是死，都是我欠的債！”
    “隻是債嗎？那為何年年今日都要待在這思蘊閣裏？”白涼若冷冷一笑，望進他的眸子裏，深不見底的溫柔，深不見底的殘酷，“如果隻是虧欠，為何又要用這種眼神、這種神情看著這幅畫！…還是，她不是沈璿兒，而是另有其人？”
    臉色一變，迅速平靜下來。
    “涼若，自小我便視你為自家妹妹，疼愛自是異於常人，但畢竟男女有別，兄妹倫常早已根深蒂固，更何況，你必是要入宮的。”陶璟虛靜靜地看著他，“又何苦折磨自己。”
    噤若無聲，房間裏死寂一般的安靜。
    “入宮？是啊，我這是在幹嘛…宮中錦衣玉食，勝過宰相府千倍萬倍，我怎麼那麼傻呢？好好的高枝不攀卻到你這裏來受辱…這是糊塗了，早該明白，不管我如何做，你也不會為我動一分心思的…”
    眼眶中都是濕熱的液體，“終究都是個笑話。”
    陶璟虛輕拭去她的淚，拇指觸及液體時竟有些灼人，“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你自有命中注定之人，但這個人不是我。”
    白涼若冷笑。
    “你會後悔的。”
    指尖一頓，陶璟虛怔怔地看著忽然變冷的少女。
    “後悔今日的一切，後悔人生長恨水長東，後悔你隻把我當成妹妹！”白涼若退了一步，眼底悄然染上幾分恨意。
    她的心意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太蒼白，連碾落成塵土也成了笑話。
    從未有人如此賤視自己的心意！
    他素日的溫柔，此時此刻更為刺耳傷人！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起灰。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
    “涼若，你…”陶璟虛微微皺眉，禁不住歎了一口氣，“入宮之後，好好保護自己。”
    白涼若淒然一笑。
    “我自當記著。”
    兩人靜默地對峙著，空氣中隱隱顫動著不安。
    像捅破的秘密，再也無法複原。
    陶璟虛靜靜地看她福身後離去，背影決絕而驕傲，目光落到畫中的小女孩身上，心中輕輕一痛。
    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隻可惜，零落天涯，早已磨平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