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府的花園倒是極大，杉鬆參差不齊，剛下了一場大雪，瑩白的雪積壓在樹上，銀裝素裹一番倒成了全白的世界，隻有薄薄之處隱約可見底下的清蒼之色。踩在雪地上軟綿綿的卻有厚重的踩踏聲，一聲一聲倒顯得真切起來。
    宋惟君閉目深呼吸一口氣，胸中頓覺冰涼一片，禁不住冷得一顫。忽覺得腳下衣擺牽動，低頭一看便笑了，一隻鬆鼠瑟瑟地伸著前爪扯著下擺，一雙漆黑如子夜的大眼睛正打量著自己。
    心中忽的一暖，便蹲下身去，不想那鬆鼠嚇得逃開了，一丈開外警惕地盯著他。宋惟君被它那模樣逗笑，伸手摸來一把雪，攤開掌心笑著看縮著前肢的小生靈。
    一人一鼠靜靜地對峙著，掌心的雪吸收著手掌的溫暖慢慢融化出瑩瑩的雪水來，鬆鼠見對方無甚歹意竟慢慢蹦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將前爪搭在他的拇指上，伸出嫩紅的舌頭舔吸著冰冰的雪水。宋惟君笑著，像在回味著什麼似的，伸手想去撫順它的體毛，卻不料它早已逃開，回望他一眼後快速湮沒在瑩白色的天地中。
    停在半空的手僵化著無法動彈，心底不知怎地晦澀起來。
    “仔細著涼。”
    話音剛落，一件玄色貂毛披風便落在了身上，傳來熟悉的書墨香氣，頓覺溫暖起來，“不妨事的，我隻是閑散一會兒。”
    陶璟虛細看他的臉色，總是蒼白著不見血色。見他手中還殘留著不少雪，不禁皺眉，“你倒想起暖雪。”
    宋惟君這才拍撫掉手上的雪，“難得這一場大雪，我也起了頑心，幼時蘇州城要是落雪了，老師便會帶著我去九華山，那時候真好…”
    “九華山，倒是個好地方。”陶璟虛笑著看他，很多時候宋惟君都是波瀾不驚，鮮少提及過去，不過看他陷在回憶裏而浮起的笑，倒也有些笑意，伸手替他係好披風領口上絛條，“想必有很多願和你親近的鬆樹吧。”
    原來他全看到了。
    麵上一紅，隻覺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湧，“讓陶兄見笑了。”
    “盡興便好。”陶璟虛注意到他因寒冷而潮紅的手，微微疼惜，“整日埋首戶部，難得有踏雪弄物的好興致。江南的冬天隻怕也是帶著春意的，連雪也薄薄的像細鹽般。”
    聽他提起江南，宋惟君便又笑了，“陶兄去過江南？”
    “是極小的時候，去過數次。”陶璟虛淡淡笑，麵色中微微的觸動，“不過都已是陳年舊事，徒增傷感罷了。”
    “江南好，最好合蘇州。蘇州護城河畔的楊柳，不知埋葬了我多少的過去。”宋惟君猶記得那一年暮春時節離開蘇州，護城河畔柳絮紛飛，纏綿情意卻都成了遠去的視物。
    彈指間，卻已是六載歲月。
    “看來禪泓真是想家了。”陶璟虛體味出其中的思念，心中被他單純的思鄉之情觸動，“若有一日，禪泓可願與我結伴同遊蘇州？”
    宋惟君一時愣愣著說不出話。
    帶笑的眼睛。
    溫柔地安撫心中的不安，卻深沉得如一泓清泉，測不到他的底線。
    “陶兄要去蘇州嗎？”
    “或許我是想念那個地方的。”
    見他眉頭微蹙，宋惟君倒有了幾分好奇。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垂似舊，也應攀折他人手。”陶璟虛喃喃地看著雪地發呆。
    塵封已久的心事一旦翻騰出來依舊灼人。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猶在，隻願攀折君之手。”宋惟君微笑地看著幾許驚訝的男子，“看來，陶兄也有俗世間的煩惱。”
    陶璟虛看著麵容璞玉的男子，心頭一陣溫暖，“剛才之事禪泓究竟是允諾還是拒絕？”
    “…江南蘇州…”
    宋惟君急忙扯出一笑，“自然好…隻怕陶兄貴人事忙，沒了時間去江南之地。”
    “怎麼會呢？”
    兩人相視而笑。
    立於不遠處的絳紫衣男子劍眉微盾，目光緊緊鎖在宋惟君的笑容上，兩人相處時的默契和他略抬頭時看陶璟虛的眼神，那美麗的神情，心中不自覺形成小小的情緒風暴，捏緊手中的紫金暖爐，手溫暖著心卻漸漸寒了下去。